度一生罢了。”
“此言有理,我们确也不必同一介残废计较。”况且如今那些个贱奴已与他狗咬狗,倒令印博汶看得痛快。
见他神色缓和过来,申相玉宽慰道:“不过一年时间,贤弟大可宽心。”他振袖行礼,“那今日便就此别过了。”
印博汶拱手回礼:“相玉兄慢走。”
北山林深径幽,时近正午,片影间一地金光破碎。申相玉铁扇轻摇,行至山腰即望一道人影迎面走来,步履无声,长刀在腰。家奴们有所警觉,正欲上前,却见申相玉一合折扇,示意不得妄动。
那人渐渐走近,一身墨灰裋打,长发高束,左颊刺字袒露。申相玉早已瞧清她少女样貌,眼下近观其面容,方觉她生得一双弯长冷淡的眉眼,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
气息轻极,亦稳极。
申相玉兀自拾级,少间,终止步不前。
“公子?”后头有家奴出声试探。
抬头远望山巅,申相玉展开折扇。
“玄盾阁那位公子……离开纭规镇已有两年了罢。”
“是,听闻约是成贞十五年春去的。”
他以扇遮面,轻声一笑。
“阁主之子,确非池中物也。”
虽逆着风,这悠悠感慨仍溜过李明念耳旁,一字不漏。她冷哼,脚步未歇,径朝山下去。
山脚学堂喧腾。依大贞法度,在学者年满十五即可参加学堂春考,过春考者可入来年县试,过县试则为举人,中举者方可上京赶考。春考为文试,自县试起文武并举,除去自幼习武的官贵子弟,鲜有学子经此谋得官职。故平民待春考往往敷衍了事,只等成年出师,再另寻出路。
纭规镇规矩却不同。凡杨青卓门下弟子,不论年龄出身,皆须过春考方得出师。平民学生尚可拖怠一二,而贱籍者忙于农务杂役,自是巴不得早日摆脱学堂,每逢春考便如临大敌、怨声载道。
“这回要再考不过,我就得上夜课了。”周子仁收拾书匣,听近旁一位年岁较大的同窗如是埋怨,“夫子也当真讨嫌,明知我们干不完活,还让读这些破书。”
“就是,学这劳什子有甚么用处!出了学堂,那些中镇族人还能让我们写字算术不成?”
“也不是全然无用的。”张祐齐小声道。
“你学得好,自然说有用。”先头那个取笑他,“我们下田、运粮、干苦力,那里用得上这些?多上几趟山,一睁眼辨出东南西北,识得什么能吃、什么吃不得就顶管用了。”
“在学堂好歹有夫子护着,出去便是任人鱼肉。”许双明的声音横进去,“抱怨最不顶用,都少说两句罢。”
周子仁背上书匣起身,行经他们身旁,又如常施礼。春假以来,那些作弄之举愈加频繁,今日更有人打翻墨盘,泼了周子仁一身墨汁。眼下他穿夫子给衣裳,挑了件最小的,束起过长的袖口,仍是极不合身。许双明冷冷睨他一眼,余人皆低头窃笑,只张祐齐迟疑一会,微微点头。
许双明左手扶在臂间,包扎得严实。周子仁瞥过一眼,咽下嘴边的话,独自离去。
尚未步出院门,他已瞧见小径旁一道熟悉身影,脚步随即一顿:“阿姐?”
那人离得远,却循声望过来。“阿姐!”周子仁瞧清她脸庞,不禁欣喜奔上前,“阿姐怎会来学堂?”
“接你。”李明念端看他一番,“今日可是又跌跤了?”
她话里有话,周子仁听罢方记起身上衣裳,难得局促道:“啊,这是……”
“非但要影卫跟着,散课还得令人接,倒是金贵。”一句嘲讽盖过他话音,是许双明一行步出小院,吊高嗓门刻薄。他们矛头原冲着周子仁,却见李明念冷冷看来,哄笑不觉稍息。许双明一瞥她腰间长刀,沉脸低哼,有意刺她道:“瞪什么?不过一个听凭差遣的丫头,还替主子生气啊?”
哪来的夯货?李明念眉梢一挑。“阿姐。”周子仁欲拉她袖管,却教她轻易避开。她转向许双明,量看他一遍道:“你胆子倒肥,叫什么名字?”她口气素来不善,加之眼含轻视,愈发惹火。许双明本就不快,自是敛步回嘴:“口气挺大,凭什么教我自报家门?”
“玄盾阁规矩,单挑前自报姓名,好教你输个明白。”李明念淡道。
众人闻言,无不惊愕。他们虽一早瞧见她的刀和腰牌,亦只当她是那南山的使唤丫鬟,没承想竟一脚踢到铁板上。许双明重新打量她,见她四肢劲瘦修长、面目冷淡无情,确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样貌。可镇上时有玄盾阁门人走动,那帮走狗穿用都好,那里似她这般穷酸气,连佩刀也锈迹斑斑?
想必是装的。许双明轻哼,心下已有定论。
“毛丫头一个,也敢自称玄盾阁门人。”他开口道,“怕是连刀都拿不稳,回头再砸伤了脚。”
李明念歪头一笑,似为他胆量称奇,神色甚是轻蔑。许双明年轻气盛,那里经得住这样挑衅?他牙缝间“啧”一声轻弹,捏紧未负伤的右手。张祐齐心知不妙,忙拽一拽他衣袖,低声道:“大哥,她看起来……”“祐齐,退后。”许双明只将他拦到身后,目光紧盯那嚣张少女,“这丫头敢冒充玄盾阁门人,难道还怕与我较量?”
张祐齐还要再劝,又教娄家祯拉住道:“你莫管,那丫头嘴皮子不饶人,定没什么真本事。”
“既如此,不必废话。”李明念欣然掣出腰间长刀,“你左手有伤,我便同你一样,只使右手。”语罢,她随意抛刀过去,左手背至身后。眼瞧那口长刀破烂般摔到跟前,许双明护余人后撤一步,只见她再举右手晃了晃,竟也往腰后背去,抬脸笑道:“为显公平,刀借你,我再让你一只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