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教铁掌掐住前颈,掼向地面。闻听身侧闷响,周子仁转过头去,恰见李显裕单膝支地,右掌紧钳吴克元颈间,左手反握其长刀,刃尖正悬于他腹中练门之上。
小儿心跳一滞:“吴伯伯!”
“再予你一次机会。”李显裕紧盯那张玄底面具,待周子仁的惊呼置若罔闻,“当初你二人南下,为何不走官道?”
刀尖与练门仅一寸之距。吴克元筋肉紧绷,暗自捏拳。
“我身受重伤,他不肯撇下我,便拖着我避开了官道。”
李显裕神情冰冷。
“你既伤重至不得走官道,他一个七岁小儿,又如何能带你逃出北境南下?”
吴克元不答,任颈侧五指掐进皮肉,紧挨突跳的青筋。眼见他命悬一线,周子仁竭力爬起身,扑跌到李显裕脚边。
“李伯伯,此事子仁可解释——”
“说。”李显裕打断他,视线仍未从那面具上移开。
“是子仁——”
“不可!”吴克元低喝。
抢言噎在喉内,周子仁僵顿原处,脑海中又回响起那道话音。
“……我们豁出性命,为的不是你。”
滚烫的眼眶胀痛不已,小儿白唇颤抖,却咬紧牙关,再不言语。
血珠渗出指缝,贴指尖滑过吴克元颈侧。李显裕不为所动地静候半晌,终于松开五指,左手一动,推长刀回吴克元腰间铁鞘。“还算谨记影卫之责。”李显裕站起身,眉眼间不见情绪,“记住,日后再遭威胁,亦如今夜,不可说出此事。”
颈前青紫的掌印依然发烫,吴克元抑住粗重气息,爬跪起来。
“是。”
双臂一软,周子仁歪跌在地,苍白的脸咸珠如雨,难辨汗泪。
李显裕看也不看他,转身径入竹屋,跽坐案前。吴克元有意扶起小儿,却强忍下来,纵身跃回房梁,独留他一人在廊下。
风冷月清。周子仁静坐良久,以袖拭面,回到内室席间,向李显裕俯身作礼。
案前烛灯未燃,李显裕坐于移门投下的长影中,神情冷漠。
“你父亲应当告诉过你,不得习武。”
对席的小儿并未抬头。
“子仁以为……内功与习武有异。”
“内力为武学根基,炼体而不修内,本算不上武学。”李显裕拾起案上书卷,“读过《阴阳论》了?”
“是。”
“可知你为何不得习武?”
“爹爹只说,是因子仁体质异于常人。”周子仁喉音沙哑,“适才子仁纳气入体,方觉经脉内似有反力,与入体之气相冲。大约……这便是子仁不得内修之故。”
“活物延续生机,皆须引气入体,故生灵经脉之气由外而内,运转不息。”李显裕道,“你经脉中的气息,却是自内而外流转,源源不绝。所以一旦强行引气入体,二气相逆,必致经脉寸断,爆体而亡。”
“可若无法引气入体,子仁体内之气又是从何而来?”小儿问,“会不会……有枯竭之日?”
李显裕不动声色。“惟有人之将死,体内蕴纳之气方如你这般溢散。”他道,“依此而论,你当早不在人世。”
膝头双手略微收紧,周子仁垂眼不语。
“你初来时,我曾每夜探你经脉。天地间阴阳流转,阳气日盛夜衰,却未曾影响你体内溢散之气。虽不知何故,但由此可知,你体内之气并非源于天地阳气,也不可以天地阳气补足。”他听对面之人继续道,“此气会否枯竭,不得而知。但若枯竭,亦为你阳寿将尽之日。所以,即便你尝过甜头,这力量也不得再轻易使用。”
指腹摸到掌心疤痕,周子仁记起北境风雪漫天,吴克元微弱的心跳重又在手底搏动。
“这力量……亦救得垂死之人。”他轻轻说。
李显裕沉默片晌。
“听闻过蛇谷之役么?”
“从前听穆伯伯说过。当年西南沿海一带滕氏作乱,攻占了鹤口县。平乱的贞军被滕氏蛇虫围困谷中,是爹爹开出生路,令大军撤出蛇谷。”
“那一战险象迭生,你父亲一力杀出生路,以致大军撤出山谷后,他已耗尽气力,不得脱身。”李显裕告诉他,“他重伤在身,又独自陷落险境,本应毫无生还之机。孰料半月后他竟活着出现,精神抖擞,伤业痊愈,待那半月所历却尽说胡话。九个月之后,他忽然抱回一个婴孩,便是你。”
他顿了顿。
“那般重伤和损耗,纵使你父亲根基深厚,又得高人救治,也不可能半月内痊愈。”
小儿抬起头。
“伯伯是说……”
“你的体质,或者与你生母有关。当年你父亲亦或为她所救。”李显裕对上他的眼,“若当真如此,这力量会否折损阳寿,惟你母亲可解。”
周子仁失神一会儿。
“爹爹从未提过娘亲。”
“他不提,自有他的考量。”李显裕话语平静,“成年后你若还欲探寻此气之源,大可离开纭规镇寻母,我必不拦你。但在那之前,只要你还住玄盾阁,便不得轻易动用体内之气。”
见小儿张口欲言,他放下那本《阴阳论》,目光冷厉。
“我说过,你父亲保你性命,为的是你平安度日。切不可辜负。”
哑然迂久,周子仁垂头行礼。
“是,子仁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