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奴是公家财物,我原以为在这镇上走动,我们顶多受些驱赶、打骂,只要不犯错,便不至要了性命。那晚亲见小妹死在巷中,我才明白张婶从前为何骂我,叮嘱我们千万早归。”许双明的声音还响在耳畔,“那影卫的话虽不好听,却也是实情。你和鲁老爹自是好心,但这世道于我们,原非不犯错便能活。我们不敢赌,也赌不起。”
邱凡骐缠紧那肿痛的脚踝。“可总要分辨是非好歹罢?”他许久才道,“再说了,比之性命,有些东西原当更要紧。你看史书上那些英雄名士,哪个不是为着大义名节而死,才流芳百世的。”
“那是自己的名节和性命,又不是旁人的。”许双明道,“我们怕家人丧命,你怕名声受损。难不成你要说,你们的名声比我们的性命要紧?”
邱凡骐再次红了脸。
“我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少年又说,“你要真这般想,我才懒得同你说这些。”
噘起嘴给伤处扎上结,邱凡骐仍有些不快。
“我便是觉得,人不该见死不救,好心人也该有好报。”
“谁不想啊。”许双明晃着腿,“可惜我们这样的,在许多人眼里连‘人’都算不上。”
邱凡骐还垮着嘴角,却只将那药罐递回去:“多谢。”
对方伸手接过,忽生一念:“欸,鲁老爹常给人看诊抓药,那他那儿有寒水石么?”
“这我得问鲁老爹,我不识这些药材。”
“那你替我问问。”许双明家怀道,“家祯他祖母要那寒水石治病,镇上药铺是郁家开的,怕是不会卖给我们。鲁老爹那里若有,我明日便带药钱与你。”
怎的又给他找事?邱凡骐满心不情愿。
“我还要抄书,没工夫帮你。”
“那你告诉我鲁老爹住哪,我自去。”
“不成!”他脱口拒绝,奈何急思半晌也没个正当托辞,只得甩手一拂,“罢了罢了,我替你问便是。”
“谢了。”挪腿碰一碰他胳膊,许双明笑道,“你人好,也会流芳百世的。”
耳根顷刻滚烫,邱凡骐扭头抢辩:“谁要流芳百世了!”
廊上少年早一骨碌爬起来,嘻嘻哈哈逃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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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托请邱凡骐帮忙,这日散了课,许双明还是溜上北山寻药。
寒水石多长在涧流顽石间,流水积年累月冲刷,数十年方从石中剥得一尖。许双明找到山涧,蹚水摸寻大半时辰未果,恐天晚有变,才折往常去的竹林,欲砍几节青竹回去。手斧仍藏在那兔窟里,落雨时浸过水,掏出来有些滑手。许双明扯起衣摆擦一擦,蹲洞旁试割两把野草,见石斧还算称手,正要起身去砍竹节,便听背后骤响一道女声:“兄台。”
少年扑的一跌,险些倒栽兔窟。他身后那人眼疾手快,拿他后领一提,将他抢回地上,近摔个臀股开花。不及喊痛,许双明翻爬起身,匆忙背手挡住石斧,始觉这情状眼熟。
一抹火红颜色扎在眼前,亮晃晃一动,竟说起话来。“兄台莫惊,我并无恶意。”它道,“适间路过此地,我观兄台手中石斧趣致,细一查看,正是我久觅之物,是以冒昧前来问价。”
许双明勉定心神,看清那颜色不过一领斜襟窄袖的红衣,再一细瞧,才知跟前站个纤挑少女,面若梅瓣,肌骨莹润,两汪盈盈秀目,一双黛青柳眉,虽身立林间,笼进斑驳树影,却浑不似凡人。他怔看片晌,忽觉出她穿戴实在金贵,锦裁的短衣襜裙,袖缘襟口尽滚着金线,露一截雪白手腕,圈一管镂空银饰,胸前一帘蜜色黄翡,耳坠绿松南红串,赤绒绳织缠乌黑发辫,银丝掐的祥云嵌榴石、珍珠悬饰额间。
这些贵重石头,拆开他都曾见申、印二人佩戴,可如此缀饰一身,还是头一回见。
倒似传闻中的东岁族人。瞟向她腰侧那柄青鞘描金的长剑,许双明迟疑一番,拿出身后手斧:“你要买这个?”
“不错。”那少女颔首,眼望他手中石斧,端的一副郑重神态,“这是块极佳材料。”
材料?许双明狐疑。这姑娘瞧着貌美非凡,脑壳却仿佛不大好使。他不愿惹事,干脆回绝:“卖给你,我使什么?这样的石头山里遍地都是,你自己再寻一块罢。”
“山中多有此石,兄台手里这块却独一无二。”对方却道,“若我眼光不错,兄台与之相与已十年之久。”
心头一跳,少年弓身半退。
“这也能瞧出来?”
那姑娘微微一笑。“石头也自有其语言。”她解释,“它随兄台十年而未染血腥之气,近人且纯净,是块难得的好材料。这半年我遍寻西南各地,实是头一回遇见。”
言讫,她抬臂抱拳。
“若兄台愿割爱,我定好好……”
“你出多少钱?”许双明打断道。
对方顿思数息。
“五十金。”
“成交。”他一口答应,伸过一只手去,屏息盯住她,“钱呢?我要散钱。”
“兄台稍候。”那姑娘也痛快,解下腰间钱袋,掂量一番分量,又自衣襟内摸出几张银票,“我身上碎金不够,不知可否以银票相抵?”
“银票都是大数,我这身份可不敢用。”
“那……”
“罢了,这些也够了。”许双明动一动五指,佯装从容模样,示意她交出钱袋。他心跳得极快,便是上回教李明念架刀颈上,也不曾跳这样快。莫说一金,他这辈子连一银都未见过!
钱袋终于稳落掌心。许双明按捺狂喜,一厢留神对方举动,确认袋中尽是大豆般的真金,便递上石斧:“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