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此处近至山脚。
底层地面凹陷中央,四周石牢渐疏,正对长阶的牢房不见铁链拦封,只一条人影深陷内里,双臂展吊过顶,头垂膀间。李明念略眯起眼,脑仁跳痛不止。背后微光近前,照亮拴铐他四肢的粗厚铁环。周子仁从吴克元怀中落地,小心掩住烛火,恐焰心光亮刺目,激伤这些长浸黑暗的眼睛。
石室里的男子微仰起头,脸前稀发披散,浮肿的眼皮间只露一缝青白。他已然瘦脱了形,光着惨白的上身吊跪在地,四肢枯枝般穿在铁铐中。辿步靠近,李明念拨开垂挡的长发,看清他面骨嶙峋的脸。
“……我见过你。”她道,“你是何人?”
那人眼缝里转出一点眼仁,寻见她背光的脸孔,迷茫一瞬,竟咧嘴颤笑起来。
只闻气喘,不闻笑声,更不得话音。
右手一伸,李明念掐其前颈。
“说。”
小儿一吓:“阿姐——”
“莫动。”
李明念一声冷令,冻住他的脚步。
命脉捏在她手,那人仍默笑不止。他浑身颤动,枯瘦的脸上口大如盆,唇肉层层裂绽,却无半点血丝。李明念指尖掐拢,侧旁一串哐啷撞响闯进耳内。“他被封了哑穴……”相邻牢房里有话音喘吁,“便是教你掐死,也出不了声……”
瞥一眼关在左旁石室的老翁,李明念拇指一挪,果然在男子哑穴摸得一处尖突,似有尖细之物深埋皮下。
“阿姐,可否让子仁看看他的脉象?”身后小儿轻问。
听这吐息,大约也无力伤人。李明念紧掐男子颈脉。
“过来罢。”
周子仁端长明灯前来,轻挪铁铐下冰冷的手臂,搭上腕脉。“甚是奇怪。”他道,“虽在壮年,内外也未见伤损,这位伯伯的脉象却极其虚弱。”
“中了毒?”
“并无中毒迹象。”小儿略一停顿,“不过……服食还魂草根茎的汁水,亦有此效。”
还魂草千金难买,谁会用在一个罪客身上?李明念瞟向适才那说话的老翁。
“你识得他?”
石牢中金属拖响,一只老手攀上封挡洞口的铁链,腕间挂一圈锈迹斑斑的铁铐。“我进来那会儿,他已在此处……”老翁吐气艰难,“尽是些半死不活之人,有甚么识得不识得的……”
“那为何只他被封了哑穴?”
“这你得问阁主了……”
答话声力微,李明念听罢拧眉。
“子仁,切脉。”
小儿会意,又秉烛转向,与那老翁搭脉。
“与方才那位伯伯脉象相近。”
“再看看旁人。”
接连给近旁几位罪客诊过脉,小儿面现疑惑:“皆尽相似。”他仰头上看,只看环环石室通天,放眼望不见尽头穹顶,“……许是常年困于地牢,不见光的缘故。”
松开手底脖颈,李明念看男子耷下头颅,气喘难禁。“心试场上的罪客大多手无缚鸡之力,我原以为是因为‘醉梦香’。”她道,“现下看来,他们在地牢已是半个废人。”
“‘醉梦香’是何物?”小儿回到她身畔。
“暗阁制的线香,可乱人心智。”李明念转开目光,细看周围,“暗阁善暗器奇毒,门人颇通医术药理,向来各怀秘毒,私下也以此牟利自市。那‘醉梦香’便是暗阁第一任长老所制,专为心试所用。”
脑额倏尔抽痛,无数模糊的色块涌现识海。她眉心一跳,倒气抚额。小儿忙扶住她:“阿姐头疼么?”
“这地方有些古怪。”两指紧按额前,李明念吐一口浊气,“你可有不适?”
周子仁摇首,小手紧扶她前臂。
“阿姐怀疑此处点着醉梦香?”
李明念强匀鼻息。“头壳里一团乱,还跳出些瞧不清的画面,确似吸了醉梦香。”
可他却未觉有异。小儿望去石室中。“方才阿姐说来过这里,且识得这位伯伯……可也是受此影响?”
乜视那尚在喘气的罪客,李明念力搓前额。
“先出去罢。”
她扶刀,正欲领小儿回上石阶,又见烛光微颤,那罪客脚旁一线光亮乍闪。足步一滞,李明念径返而去,自石缝间一拨,捻起一物。“这是……绣花针?”小儿掌灯跟来,瞧清她手中物件。
“……不错。”前些日子“学规矩”,她便每日闷对此物。
地牢怎会有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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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雨初霁,苔阶湿滑。
玄盾阁山梯陡峭,许双明一路奔登,几次险些摔滚山下。好容易爬到山腰,他脱下书匣,回个身跌坐阶前,手撑向后,仰首长出粗气。头顶天海茫茫,秋雁织云。秋收农忙已过,明日便要启程运粮。十数日未曾上山,他才跑一半已觉劳累,竟似前功尽弃,还不比秋收前精力充沛。
摇头甩去杂念,许双明抓盘起腿,凝神调息。
左侧林间传来冷哼:“李明念都教关进祠堂了,你还每日来跑一趟,倒是勤勉。”
腹中气息一断,许双明循声扭头,见一少年环臂斜倚林边,偏髻圆脸,腰间佩剑。“这套修习内功的法子也是她教的罢?”少年满面不快,“一整个玄盾阁,也只她好这些旁门左道。”
李明念?关祠堂?许双明皱紧眉头。如今他时常出入南山,偶与阁中门人照面,也往往互不理睬。只这剑阁的小白脸不同,每回撞见都难免口角,许双明便也早知他姓名。“她自己也这样炼气,怎么就叫旁门左道了?”他回嘴。
“十八长老没一个收她为徒,不知从哪儿偷学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