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偏要去做!我与你又有何不同!”
“天生地养,寿数有尽,谁人不是池鱼笼鸟!”父亲的话音赫然拔高,“还在这南山一日,我便是玄盾阁阁主——而离了玄盾阁,你便什么也不是!这就是你我不同!”
下颚紧压冷砖,李明念伏地而笑,气息见颤。
“你愿接受,那是你懦弱,你认命。”她道,“我不认。”
李显裕眸光一冷。
急风忽掠,两侧地砖骤然裂响,一路碎石迸溅,猛地割过李明念膝侧!
剑锋无形,削肉见骨。不过刹那,风刃已挟血疾逝,在她身后刮出两道赤红裂痕。李显裕负手原地,只看靴下裂缝延扩望前,两线飞尘状若溶斗。宽口那头,地上人浑身一颤,却以额支地,不肯跌伏下去。
“……要杀便杀。”她弓在那长刀前,“你既觉得这条命是你给的,就拿回去。”
腥气扑鼻,血色满目。李显裕站在那里,一任她话声入耳,霎时间竟与另一道喉音重叠。
“也好……”那人瘫倚他身前,低语紧附耳旁,“这条命……本是你给的。今日……便交还与你。”
壁上烛光明灭,夜风绕鬓,似那人残息拂过耳际。李显裕望着地上人,左手并二指而抬,指凝剑气。
一条火红的人影拦挡面前。
“阁主。”金晗伶直视他的眼,右手已覆上腰侧剑柄。
指尖剑气不散,李显裕双目不见悲喜。
“让开。”他道,“李家家事,无需你一个晚辈插手。”
对方身如梁柱,纹风不动。
“我虽是晚辈,却也是阿念的朋友。”她答,“既是朋友,便寸步也不能让。”
背上威压已轻,李明念撑在血泊中使劲,略抬起头,即见两双玄靴对立刀前。裂痕尽头,那在前的长靴一动,绕过她身旁,踱往祠堂大门。
“这一世,再不许提影卫二字。”父亲话音飘远,声归平静,“你母亲说的不错,你没有资格。”
烛光打上刀鞘,那刃柄锈迹斑斑,与右手仅一寸之距。李明念微挪淌血的掌心,垂合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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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雾缥缈,穹隆无边。
峰阁二层烛光暗淡,抱厦檐底垂铃轻响。李明念箕坐廊前,上身衣物已褪至肩下,露出血肉模糊的肩臂。金晗伶跽坐在侧,替她敷上伤药,又撕下半幅衣襟缠包伤口。那细长包袱已搁放一旁,与李明念生锈的长刀并躺一处。
“多谢。”眼看那素净的手扎系伤处,李明念忽然开口。
金晗伶摇头。“今夜跟来,原是怕那镇官胡乱给你扣个罪名,让阁主不知内情,严惩于你。”她垂着眼道,“没想成还是未帮上忙。”
李明念移开目光。
“是谢印府之事。”
身旁人浅浅一笑:“那便更不必谢了。”包扎已毕,她收起膝旁药盒,“外伤不重,只是威压震伤脏腑,须得多加休养。切不可大意,否则要有损根基。”
廊下冷风侵体,李明念拉起襟口:“若一世当不成影卫,要这根基也无甚用处。”
转身倚坐在旁,金晗伶侧看她一眼。
“忍一时风平浪静。今日你本不必激怒阁主。”
风拨垂铃,廊中只余铜舌叮鸣。李明念盘起腿,遥看月披云纱,孑坐山巅。
“你从北山过来,可见过山头那处墩台?”她突然问。
金晗伶闻言前望。北山林海涌动,近顶处浪影渐疏,浮出一隅灰白墩台。
“六岁以后,每逢花灯节,我都会去那里。”身旁人声平淡,“从玄盾阁去北山,要行经镇南,穿过镇北。夜里登上墩台,便能望见这山谷一半光亮,一半黑暗。”
鬓间碎发翻飞,李明念漠然北望,有如立身那墩台之上,南眺脚下峰顶。
“我没有花灯,也不信甚么神灵。不在亮处,又与那暗处隔着半个山谷的光。”她道,“我也不在玄盾阁。峰阁的长明灯……瞧得最清,却离得最远。”
头顶铃响如旧。
金晗伶静坐许久,瞥向二人中间的长刀。“上回我说,这口刀蕴其主人神念,却无你之念。其实那不是实话。”她转过眼,凝视李明念侧脸,“我在这刀上,也曾窥得你一丝神念。你可知是什么?”
视线下移,李明念望向山谷间通明的灯火。
“大约知道。”
得到答案,金晗伶伸出手,不去捡那柄长刀,只将那细长的包袱横置膝间。“剑乃双刃,刀有钝背。所以剑气可伤人,刀却须依凭器物,才论得挥斩。”她敛目膝前,“去印府劫人时,你舍下刀,赤手空拳迎敌,想必并非不恨。只是比之恨,你心中有更要紧的事。”
解开膝头包袱,金晗伶取出内中之物,双手递与身侧。
“这是你的新刀。”她道,“今日我将它交与你。盼你一直记得,你为何握刀,又为何舍刀。”
那是一柄横背短刀。三尺二寸,通体漆黑,只刀柄末端留出一圈银亮的竹纹。
李明念默看长久,右手徐抬,握住冰凉的刀身。
夜阑雾尽,山谷乡坊间喧闹一片。
东街尽头人声稀疏,两个看守拄枪一间窝棚前,远望火把彻夜长燃,围封镇南的竹壁墙尖高耸。
那窝棚本通往镇中地窖,前些年已改作地牢,专以关押看守粮仓时怠惰的役奴。地道深幽,内里不设灯火,却将入□□门大开,夜间偶尔投进一方光亮,照亮牢房石砌的厚墙。阶底头一张牢门内,石壁四面无牖,惟墙根开一扇十寸见方的栅窗。许双明靠坐窗边,左手伤处已缠上布条,残缺的手指努力张合,依旧僵颤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