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君子之交’,经你这般描述,怎么听来越发奇怪了?”谢徵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自知在这等口舌之争上断然讨不得便宜,便转而道,“不过说到底,近日还是有劳长缨打理府中杂事了——想不到你能处理得如此井井有条。”
谢长缨颇为快意地挑了挑眉:“堂兄可莫要看低了我。”
“知道知道……”
谢徵略微拖长了尾音,侧过脸来微微抬眸,遥望着廊外的夜幕天穹中一片连氛累霭,其间乱雪飞霰、淅沥纷糅,连翩飞洒之间,北地的山野间似已千岩俱白、万顷同缟。
他正欲再谈笑着说些什么时,却骤然见得北面的夜空之上,有军中常用的传信烟花骤然绽放,照亮殷红翻卷的浓云。
谢长缨立时敛去了笑意,循声蹙眉望去:“那是……”
“有敌来犯,信号来自城北郊野的营中。”谢徵神色一凝言语之间已纵身越出廊道,就近向着府邸偏门急急而去,“长缨,劳你顾好此处,我去营中与城墙上一观。”
广武城北的营垒紧邻城墙而设,本是做夜巡歇脚训练之用,其中约摸只是驻扎了不足万人。
“我自会安排府中人仔细巡夜。”谢长缨颔首,抬手按着腰间的佩剑,转身便欲向后院厢房而去,“若当真事变,请堂兄再传烟花。”
“好。”谢徵的脚步只是顿了一瞬,随即已迎着扑面而来的乱雪,于一庭琼玉中踏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印子,转身步出了匆匆开启的侧门。
谢长缨尚未步入后院,已迎面见得谢明微提剑疾步而出,雪中摇曳明灭的灯火朦胧地映照出他尚显清秀稚气的沉凝面容。
他望见谢长缨赶来,神色好似略微放松了些许,只驻了足轻轻抬着眼眸,似是在等候吩咐。
“明微,”谢长缨旋即也上前一步,轻声道,“不必担忧,堂兄已动身去军中,广武守军与定北军也绝非了无准备。”
谢明微只是抬手比划了一番,神色未见更多放松。
“原来你已向他们安排过巡夜的变动了?”谢长缨心下忖度过一番,大致明白了他所要表达之事,不觉微讶,随即又应声道,“也是,你的文墨习得不差——既如此,怎么不回房歇息?”
她敛去了方才的凝重神色,只做漫不经心地笑吟吟看过了谢明微的手势,复又颔首道:“我这里自然无碍,堂兄那边么……不妨回屋静待,我与堂兄方才约好了,若军中斥候当真探得有外敌来犯,便在军营中再次放出烟花示警。”
谢明微似是低着头犹豫了许久,终是极轻地点了点头,向她笑了笑,转身便要举步返回卧房。
也恰是在此时,城中坊间正有一线明光猝然升起,却只是消弭于雪夜,并未绽放。
“果然如此啊……”
谢长缨垂眸沉沉一叹,侧目见得谢明微亦是仰首远眺着那一线亮色消失的方向,似有忧色。她便也略一抬手,宽慰似的握了握对方的手腕,牵着他向后院卧房走去:“不必太过担忧,城中粮草充盈,守军亦是三万有余,你我也只需做好分内之事。”
谢明微轻轻颔首。
寂静的夜空之上依旧乱雪当空。
这是大宁永定元年的腊月二十四,当少帝远眺过空寂萧条的宫阙楼阁,提笔写下新年号“崇熙”之时,高车人的马蹄也已踏上了雁门郡土地,又在向晚的大雪之中纷沓南下。
那一瞬无人知晓,边庭蜉蝣与洛都权贵的命运,将会在新一场旷日持久的动乱之中,悄然偏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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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元年十二月末,诏加雍州牧秦江城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光禄大夫复告之以司、并二州饥匮。秦江城遂遣参军献马五百匹,毯布三万匹。
十二月二十四,姜和使左右大将白崧、元海引五万兵过新平,猝攻马邑。时马邑屯众万余,高车部击之,尽俘其众,乘夜进逼广武。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