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犹疑很快被更为深浓的睡意驱散，宋元洲的意识缓慢下沉，直至坠入无光的梦海之中。
水流动的声音已经变得极为微弱。
他感觉自己沉在很深的水下，没有一丝光，也没有清晰的声音入耳。
一切都很安静，但短短的一瞬之间，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看过来。
黑暗是深海的底色，照理说，这里不该有任何生物拥有视力，它们的眼睛应当都退化了。
可那种邪恶的贪婪目光有极强的存在感，像深海里骤然亮起的防水探照灯，明确落在他身上。
近了、更近了！
没有东西可供隐藏，他避无可避。
噼啪。
眼前的黑暗中裂出一点亮光，那道如影随形的贪婪目光不甘地缩了一缩，又靠近一点。
亮光又扩大了一点——像是一堆在极深的黑暗里被人点燃的幽微的火，正在他目之所及处静静地闪烁。
……似乎是很温暖的触感。
他想向前，靠近火堆，可无论如何，那堆火距离他都像最开始那样远。
被水浸没以及被盯上的感觉在他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悄然退去，他像踩在柔软草地上疲惫的旅人，正驻足在此，遥望着远方的光明。
火堆闪烁的频率加快了。
有东西攀上他的腰，不是隔着衣服，而是贴着皮肉蜿蜒游动，留下冰凉的湿痕，还有细碎的、像是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的塑料亮片的触感。
一种奇异的感觉窜上来，他本应该害怕的，此时却觉得熟悉，还有理所当然。
沙……
又是很细微的响动，同火堆闪烁的节奏一样。
他感觉火堆离他近了些——他原先看不清那团火，现在却能看见火焰根部有什么正轻盈地升起来，甚至还在舞动。
……那不是火堆，怎么会有生物在经历焚烧之后还能活动？
他看得非常清楚，起初从“火焰”根部飘起来的只是细密的黑色丝状物。但随着他控制不住地向前移动，离“火堆”越来越近，他已经能看到有黑色的长条状物体爬出来，又和一边盘旋蠕动的黑影汇聚到一起，逐渐化成了一片漆黑的剪影。
迟来的恐惧在脑海中叫嚣，他本能知道应该立即逃跑，却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能被迫站在原地，看着剪影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惊慌间，他对上了一张苍白的脸。
——————
“砰！”
宋元洲听到东西坠地的声响。
这声音把他从梦魇中唤醒，让他的意识重归现实。
房间里很安静，正对床的窗户拉着窗帘，没有半点光从缝隙里透进来。
还是晚上。宋元洲判断。
同时，他感觉一只手正大咧咧地横在他胸膛上，像一个简单的拥抱。
……难怪睁眼的感觉如此轻易，游韶蒙着他眼睛的手已经滑到身上去了。
宋元洲尝试把她的手拨下去——没成功，还发现有只手被她抱在怀里。
他又想把被抱着的那只手抽出来，游韶在睡梦中哼了两声，抱得更紧。
宋元洲：“……”
他选择安详地躺着看天花板，但很快，他发现这么做大错特错。
——————
……这次是奇怪的、摇摇欲坠的感觉。
宋元洲感觉天花板在下沉。最低点在吊着灯的那根线那，那里的墙皮像被水泡胀了似的，鼓出一个明显的鼓包。
像有什么要从里面爬出来。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鼓包顶端裂开了一条缝，细碎的嘶鸣声像瀑布一样流泻下来，一缕缕黑线挤出。
开始只是黑线，接着是一丁点尖刺一样的东西，之后再涌出来的又有点毛茸茸的感觉，像纠缠在一起的毛线团，只不过是活的。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那团漆黑的、黏稠的生物里传出来，有点像放大了的纸张翻页声，有时又带着像指甲剐蹭墙面时的尖锐响声，吵得宋元洲两耳隐隐发痛。
宋元洲想挪开视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这么清楚地看清那团黑色物体的行动，甚至知道它们在干什么，他应该这么了解这些奇异的……生物一样的东西吗？
而且，这种黑暗的环境里怎么能看清那些东西？
宋元洲认为不能，也认为自己应该立马侧过身或者闭眼——闭上眼睛总不能还看见这种幻觉一样的景象吧？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他动不了！
宋元洲感觉自己现在像一块僵硬的木头。
他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感知，也无法确定游韶是否还睡在身边——虽说他没有叫游韶起来的想法，但也意识到自己现在连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视觉和听觉被无限放大了。
那团生物在天花板上蠕动，发出极为恶心的咕咕声。就连它的活动也带着让人感到恶心和恐惧的晕眩。
宋元洲尝试闭眼，发现同无法活动身体一样，闭眼也做不到。而且眼睑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上一下地撑住了，保持在睁大的状态，时间长得他感觉眼睛干涩到疼痛，眼前的景象也被生理泪水模糊成一团团怪异的光晕。
这光晕甚至还会流动……
宋元洲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眼眶里的泪水在流动，还是目之所及处真有东西在流动。
周边更加安静了，除去那种怪异的“咕咕”声响，就只有在他胸腔里怦怦跳动、似乎下一秒就要破胸而出的心脏极具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