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移动。
月光浅浅,两旁人家门上挂了灯笼照亮中间的路,陈暑无精打采地往丘江边的竹筐新家走。
她忽然诶呦一声,踉跄着往前扑。
原来走到巷子口时,脚下撞到了某物。
陈暑不知那是什么,稳住身子后,手第一时间摸向腰间别着的半截匕首。
地上蜷着白黑交杂的一团,她皱起眉头,微眯眼睛,借昏黄的烛火看清了此物。
那是个活人!
女人穿着黑衣,身上覆着薄薄一层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酒气慢慢扑到陈暑的鼻尖,陈暑当即转身离开。
据她流浪的经验,大晚上遇到酒鬼多半没有好事,自己只是个冷得瑟瑟发抖的小乞丐,就算对方被冻死,又关她何事?
“每天死的人多了去了,多你一个也不多。”
“她家里见不到人,肯定会来寻的。”
“雪很快就会停的,只是冷一些,死不了人……”
陈暑打着哆嗦,自言自语来到树下,这树粗得要三个成人合力才能环抱住,树身扭曲,错出了一个凹槽,两侧有枝叶垂下,扎入土中,因此形成了一个用树枝和树干围出三面的天然洞。
陈暑从中掏出干草和油布垫子,铺好后坐入洞中,她将竹筐罩到脑袋顶,几根粗实的木棍沿着竹筐边缘的孔钉入地里。
旁边是户打铁的铺子,常年点火,再加上树洞遮风,所以此处能比别的地方略微暖和一些。
大竹筐是长条形状,并不深,陈暑平躺着,双腿屈起。
同样吃不饱饭的,三个伙伴一个比一个瘦小,就她不知怎地,个子越抽越高,才十二岁,就已经长得比寻常男子还要高。
竹筐被陈暑立起的腿微微顶起,幸好有木棍固定,没有完全翘开,但仍有丝丝凉风钻入,冻得陈暑又一颤抖。
她赶紧侧过身,脑袋往下弯,膝盖往上顶,尽力缩小自己的体形,难得笼起的热乎气可不能被吹散,不然后半夜就有罪遭了。
自然做出的姿势莫名让她熟悉,陈暑愣了愣,脑袋转得太快,下一瞬就想起了躺在外面的那位酒鬼。
陈暑从左翻到右,又重新转了回来,暖意果然被频繁的动作给弄散,陈暑发出烦躁的叹息。
她一点都不想管,可——
要是那人死在外面呢?
陈暑用手捂住脸,晃了晃头,试着将对方昏睡在雪地中的样子赶出脑袋。
可思绪并非她能随意掌控,女人被雪覆盖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陈暑纠结片刻,最终还是坐起身,将刚拿出的寝具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反正今日已经够倒霉了,再救个酒鬼又会差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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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只有更糟糕,没有最糟糕。
陈暑折返回去时,醉酒女人倒仍躺在原地,陈暑去扶人,这人瞧着干瘦如柴,可当陈暑把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时,却被压得又一个踉跄,后来废了大力气,才终于让女人站起身。
寒冬雪天里,累得陈暑冒出一身薄汗,待寒风吹过,身上冷热交替。
陈暑有些担忧自己,要是得了风寒就惨了,没钱买药不说,还要耽误做工、饿肚子。
偏偏这还不算完。
她平生第一回搀扶醉酒的人,手忙脚乱之下弄得女人很不舒服,对方张开嘴,哗啦啦吐出来好些东西。
酸臭的气味把陈暑仅有的一套衣服泡臭,这回陈暑是真的欲哭无泪。
她用力咬着下唇,唇肉被牙齿压成惨白的颜色,陈暑屏住鼻息,在难闻的味道中开口问道:“你家在哪儿?”
女人没回答,耷拉着脑袋像是醉得昏死过去了。
陈暑自己就是个没家的,就算想好心收留对方一晚都无处可去,总不能也用竹筐罩着对方吧,她要真敢那么干,等对方第二日醒来,非把她这个小臭乞丐狠狠抽一顿不可。
陈暑闷闷地呼气,抽出胳膊将女人嘴角和头发上沾着的脏东西擦掉,用力晃晃对方:“醒醒,你得告诉我家在哪……”
女人打了个酒嗝,双眼迷蒙地望向陈暑,她的视线并未定在陈暑身上,飘飘忽忽地不知飞向了何处。
迟钝半晌后,女人转过脑袋打量四周,被酒麻痹的手指朝向长明街。
“家?哈哈,我也有家,在那儿、就在那儿,长、明街,西二户……”
说完,她就似不受控制般往后张倒。
陈暑还处在见到西二户新主人的惊诧中,她下意识挡在女人身后,做了对方的人肉垫子。
好了,这回不仅要得风寒,后背还得多出块淤青来。
今年的好事份额全都做完了,谁也别想再让她发一回好心,至少年前不行。
陈暑撑着女人将她送回到西二户,好心地给女人扶上炕,用被子厚厚裹了一层,掖好了被角,又顺道找出自己住在这里时剩下的浆糊和窗纸帮忙修缮了破窗。
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西二户,回到她狭窄的竹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