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爷由于最近承包了一个事情,得上北方去一趟。一去便要大半个月,太太与他离别时自然是万分不舍。
北方的冬天寒冷,她张罗着让珍珠给老爷的箱子里塞满皮袄和狐裘,直到装得溢了出来,连箱子都盖不上,只得用带子绑着。
董老爷早年做生意时天南地北地跑,虽然这几年稍微安定了下来,也不觉得出差是件大不了的事。他一边看着太太指挥珍珠,嘴里说着“好了!好了!穿不了这样多”,一边又免不了感慨太太这样宝贝自己,心里有些淡淡的得意。
太太又对老爷娇声说:“你的身体还没好全呢,药得一直吃着。还有,不准你和那些人喝酒,要让我逮着了,有你好看。”
老爷有些受宠若惊,上一回太太像这样撒娇着跟他说话还是很久以前了。他一叠声答应着:“好!好!不喝酒。”
然而有些生意就是非喝酒不能做成。太太心里也明白该喝的他照样还会去喝,却也管不了那么多,毕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也许因为董老爷要出去这样久,她知道自己在家会做什么,提前对他产生了愧意,应当用格外热情的送别补偿她心里的不好受。
沈舜华听说董老爷要走,又赶到府上来嘟着嘴说:“我还没与伯父相处多久呢,伯父就要走,我当然得来送送伯父。”
这一下正好印证了她在董老爷心目中准儿媳的地位,他摆出父亲的慈爱笑容,说:“下次,下次。下次你来我一定好好招待。”
当然在他设想中,最好下次沈小姐就与大少爷订下婚约,穿起洁白的婚纱,手里捧起捧花。
董瑜在旁边,也说了几句道别的话,董老爷也敷衍了回去。
总之,董老爷在一片不舍声中连连向众人挥手作别,坐上了去火车站的汽车。
老爷一走,董公馆的气氛仿佛一下子紧绷起来了。
还没等到下午,太太就叫人预备车,像是连等到看似稳妥的时候都懒得,直奔饭店。
她已有太久没有出去跟人好好吃过一顿饭,打过一局麻将,正如一朵干枯的花,需要在水中复活地舒展开,才能回复本来的鲜艳。
太太前脚刚坐着汽车走,董瑜就收到了一张短笺,叫他去万国饭店跳舞。
短短的一行字,签名也只有一个姓。
还没看完,他就皱起眉将信笺揉成一团,轻轻掷到一边。
这几天他陪着沈小姐东奔西走,时间一长,产生了逆反心理,实在不愿再作她的跟班,只打发了人回口信说他不去了。
万国饭店里,小厮把大少爷不想来了的消息告诉了沈舜华,她刚从舞池里出来,正拢着头发,突然一挑眉毛说:“什么!他好意思叫我一个人在这。”
从来只有男人将就她的道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这样撇下她,还连借口都懒得找。
舞池里到处是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她气得倚在墙边,讽刺地笑了。真没想到她也会有作壁花的一天。
也许是她今天的化妆不够出彩,也许是因为今天穿的裙子不适合她的缘故,几曲过去,舞池里进进出出,竟没有人向她来邀约。
她觉得无聊,叫了一杯白兰地,一口气灌下。大约是心里太郁闷了,需要烈一点的酒冲刷一下。
白兰地下肚,她觉得肚里火烧火燎的,忍不住眯起了眼,缓缓把杯放下。突然她听见背后有一个声音:“女士怎么能一口气喝这样多的烈酒?”
她下意识回头去反驳:“女士怎么不能一口气喝这么多?”
借着舞池里昏暗的灯光,她看清了询问的人,高个子的青年,长着张讨人喜欢的脸,眼睛天生带笑,弯弯的,说是招桃花相。
酒劲一下子上来,但她远远没醉,指着他说:“我见过你。可我想不起你的名字。”
他向她殷勤地鞠了个躬,带了点轻快的语气说:“你当然见过我这张面孔,不过只怕沈小姐,是把家兄错当成我了。”
小城里常来跳舞的年轻女子,他都如数家珍,偶然一张新鲜面孔,又是这样一个耀眼的美人,自然猜到便是传说中的沈小姐。
“你是董瑜的弟弟?”
她来城里这几天,不可能把董家的家谱都摸清。可她也没想到,董瑜有个这样颇会玩的弟弟,光是打量他,就让她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怪不得这样眼熟。”
“家兄可宝贝你呢,来了这么几天,也不给我引见一下。”
她笑了笑。董瑜对她是什么样的想法,纵使她再笨也有些察觉出来了。可她不愿意在她弟弟面前揭露出来。
他见她露出笑,更加卖力地说:“现在我见到你,才知道为什么。”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她打断他。
“董琦。”他又补充说:“我相当于是随了我哥哥的名字,反正都是玉,随便拣的一个字,没什么特别。”
“你的名字比你哥哥的好听。”
他吃惊地扬起眉,没猜透她是什么意图。她又笑着打岔过去:“玩笑话罢了。你哥哥放了我鸽子,害我在这空站了这么久,不请我跳支舞?”
“他居然忍心让你当壁花。”他微笑着说,又走近前来,熟练地行了个礼,牵起她的手邀请她下舞池。
舞池里的男男女女缠绵地贴在一起,摇摇晃晃,仿若深水处海草忘情摆动。反正灯黑,看不清面孔,只看得见两个黑后脑勺,成双成对,两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董琦带着她滑进舞池,一曲《夜来香》响起。缠缠绵绵的音调,舞台上的歌女对着麦克风挤出歌声,像用鼻子哼出来的一样。
听了一阵,她忍不住低声对他说:“你们这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