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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多少遍,东朝只有一片天。天下站的首先是太子,不是别人。”
商温的呼吸温厚绵长。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公良苏那里太子说不上话。羊昶是太后的母族,他倒是应该为宫里打算,替宫里说话。”
商温倾身向前,提起了矮几上的水壶。壶嘴来到跟前,商温没有抬头,手也没有撤走。
商虑只得向前倾身,同时用手护住了杯沿。商温便往杯子里慢慢地注水:“但他想说就能说吗?太后去世以后,除了羊昶,羊家的人现在在哪里?”
“正因为羊氏没落,羊昶才更应该感念皇上的信任,实心办事!”商虑低垂着目光接言了。
晶亮的水线倏地断开,商温道:“换做是你,会相信一个把持朝政十一年的外戚吗?”
商虑心中一震,却是哑口无言!
商温:“夕照寺是什么地方?我朝官员无论品阶高低,只要犯了罪都要送到那里去接受审判,在那里定生定死。皇上不会把这样的地方交给我,其他士族也不会答应。可皇上更不想把夕照寺交给‘他们’,否则我朝便无纲纪可言。”说到这里,商温停下了。
“是。”商虑道。
商温:“羊昶的姑母羊后曾经把持朝政十一年,又从士族手里夺过权。士族永远不会信他,而士族能放心地把夕照寺卿交给一个他们根本不信的人来做,你知道是为什么?”
商虑沉默着。
商温道:“因为皇上也不信他。”
商虑这时抬起了头,目光中闪烁着惊疑!
商温:“也只有这样,夕照寺才能成为一片净土。所谓的净土,就是四个字:一切未定!羊昶之所以还能维持‘红桑羊氏’的声名不坠,靠的就是这个。皇上不要一个只会据理力争的夕照寺卿,他要的是多一点时间,能够‘波澜不惊’地化解冲突。你刚刚说对了一点,羊昶代表着宫里,他不表态就是皇上不表态,皇上不表态公良苏就不敢给魏明定罪。至于盖棺定论,那早已不是羊氏的任务了。沉默,是羊昶对皇上最大的忠心。”
商温悬着的手因不堪重负而发抖。
“孩儿知错!”商虑一把将商温的手握住!轻轻地接过水壶道:“可就算羊昶能拖下去,这案子也终究要有了结的一天。”
“致柔不是已经放了一把火吗?”商温立刻接道:“魏明要是还没被定罪就死了,着急的是宫里还是外面?”
商虑一怔!
商婴叹了口气:“皇上想平息事态,已经决定要杀魏明了。”商温倚向身后的凭几:“皇上准备给魏明定罪,但想把宫里摘出去,关键是谁来开这个口,才能既让皇上放心,又不损天颜体面?”
“自然是皇上自己的儿子。”
商虑此时才如醍醐灌顶一般,然后又微微苦笑道:“端王还是晚了一步。”
倒不是他多为端王感到可惜,虽然,之前在城门口看见的那个失魂落魄的背影着实也叫人感慨。而是凭太子的资质,实在难以想象第一个解开困局的人会是他!
商温望向了商虑:“你去告诉黄瓒,务必要魏明‘据实认罪’,有关供词中的一切内容,绝对不能存在半句有辱圣体的话。”
士族目前最想要的仍是魏明被定罪的消息。既然皇上有意让商氏做这个好人,而魏明也是被商婴点火烧成重伤的,那就还由商氏出面,收拾起这场残局吧!
商虑答应着,想了想,对商温道:“我听致柔说当时从思洛宫里出来传旨的人不是李大宦,好像是,梁桢。”
商温没有接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商虑。
商虑:“我看她很确定的样子,而且梁桢现在人就在东都。太子这一次捷足先登会不会和梁家有关?听说梁休昨天夜里也到东都了。”
梁休此次进京除了述职领功外,还有一个尽人皆知的任务:和崔氏的贵女崔瑛订婚。
年前商婴和崔遇的婚事黄了。崔拂虽然带着儿子亲自登门向商温赔罪,但随后,崔氏和梁家联姻的消息就传遍了东都的大街小巷。前后相隔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如果梁家在这个节骨眼上拉了太子一把,那意味着什么?崔拂千挑万选的东床快婿和他却不是一条心!
想到这里,商虑的眼睛有些亮了。
“那也未必。”商温目光沉寂地望向了窗外,檐下的水流声已经小了很多。
“你去吧,我要出去走走。”商温的双手已经扶上了凭几。
商虑只好起身,慢慢地走到商温的身边扶他,伺候他穿上漆屐。
商温站起来,根本没有看商虑,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太子知道自己不能去夕照寺,梁桢就不知道吗?如果是梁家给太子出了主意,梁桢又怎么会公然出现在皇宫里?”
商虑抬起头,目光中却露出了惊诧!
商温亦散发出慈父之情:“虑儿,我东朝只有一片天,那就是皇上!”
商虑目光深深地望着父亲。商温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去吧。”
“是。”商虑大步离去了。
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商温独自站在廊檐下。
此时,他才能够放任自己的心稍微产生一点点波动。
当初,如果商梁成为一家人,梁桢今天还会出现在皇宫里吗?想到对待自己素来亲厚的永平帝,商温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揣摩不尽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