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将地上的小旦扶了起来,切问有无受伤,得小旦摇了头,方才竖起一双杏眼看向静临三个,厉声道:“为什么欺负我妹妹!”
翠柳没认出戏台下的水生,小旦却认识银儿,当下抹着眼泪哭道,“玉官姐姐,她就是王婆的闺女!”
玉官正为前些日子王婆说媒的事恼火,这下真是新仇旧恨一起算,放下小旦的手就冲到银儿跟前,冷笑一声,“我说是谁这么没教养,敢当街打我妹妹,却原来是姓王的老虔婆下出来的野种!”
银儿哪教人这样骂过,一下子气得直哆嗦,却说不出更难听的话还嘴。
翠柳不肯受这样的窝囊气,撸起袖子就要与玉官招呼。
玉官也是个好动手的,正窝着气想发泄呢,眼瞅着俩人又要打起来,幸亏静临与水生一头一个给拉住了,这才避免了一场恶战。
静临将银儿和翠柳挡在身后,看向玉官,“王干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过是与你说了意思,并未按着你的头强要你答应。你便是真有气,也该冲着那起意之人撒,万不该拣软柿子捏,在我们不相干的人跟前逞威风。”
玉官被水生拉着,尤有往上冲的意思,“呸!替人做那起子脏事你还有理了,要不要脸!”
她气得玉面生红烟,静临却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姑娘好不晓事。既然光明正大的受人请托在姑娘那里是脏事,那擅自篡改戏词,在人家葬礼上生事端,又算什么呢?”
玉官一愣,再看静临一脸嘲讽的模样,一下子记了起来,这人不就是那柳家的小寡妇么!
她愣怔之间,静临收了笑容,一字一顿,“那人是怎么看上姑娘的,莫不正是因了秋香亭记的缘分?这就叫做引火上身,自作孽,不可活,你说对吗?”
玉官哑口无言,羞愤之际只得走为上策,静临尤不解气,淡淡一句话追过来,“你的好妹妹都做了什么,回去好好问问她!眼睛别只顾着盯别人,没事自个也琢磨琢磨,什么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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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柳和银儿都没想到静临这般伶牙俐齿,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边走边说,直到日落,将周家班子的三个戏子骂了个狗血淋头,直骂得胸怀大畅,胃口大开。
静临出了一口久积的郁气,大方地请客吃鸡汤小馄饨。
三人热乎乎地吃了个肚歪,出得门来,街上已是一片灯海。
县衙门前扎了几人高的鳌山灯,天上放起闪亮的奇花火爆,比除夕还要热闹。
锣鼓三声,县衙的吕主簿登上高台,宣布这夜的妆扮评比正式开始。
静临三个还琢磨规则呢,早有胆大的妇人上台去,落落大方地在灯火下展示起来了。
静临看了一会儿,觉得心痒,问银儿,“你上不上?”
银儿道:“你上我就上。”
静临:“你先上,我跟上。”
翠柳听不下去,埋怨道:“说好了一起的嘛,忸捏作甚!”
静临与银儿齐声:“那你先上!”
翠柳顿时哑火,整个人往后缩了缩。
……
静临暗暗给自己鼓劲,长呼出好几口气,到底也没敢迈出一步。
正天人交战,忽然背后被人轻轻一推,往前踉跄了几步,竟就到了台前。
回头一看,翠柳和银儿正一脸无辜,二人身后却冒出高高大大一人,嘴角正噙着笑,不是段不循还有哪个?
吕主簿看过来,笑眯眯问道:“敢问这位娘子是?”
静临心里矛盾,是回答冉娘子好,还是柳娘子好,台下那手欠的人却又多起嘴来,“冉姑娘”,他这样说,声音还是闲闲凉凉,像是雪花落到皮肤上的触感,毛茸茸的挠人痒痒。
静临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六瓣的晶莹之物便在掌心化了,有生之年,这还是她头一回看到雪呢。
“呀,今年的第一场雪!”
“好兆头!”
“是呀,瑞雪兆丰年呢!”
……
台下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嘈杂的人声喧腾着喜悦,静临听在耳中不觉的吵闹,只觉得欢喜。
北京也挺好,人情有时候也可以像这漫天纷扬的雪花一样,虽凉凉的,却能沁入人心,让人觉得怪好受的。
雪越下越大了,宛平变成了婆娑世界。
静临恍惚看到了几个熟人,头戴幂篱的卢昭容,身边好像跟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是摇惊闺卖绢花的那个妇人?还有柳平,隔着这样璀璨的灯火和晶莹的雪幕,他的脸色依旧铁青,正咬着牙,忿忿地盯着静临。
静临觉着好生解气,有多少人和柳平一样盼着自己不好呢,偏要好给他们看。
她生得妩媚,最会笑得风情万种,这样的笑容轻巧地越过柳平,又极快地拂过段不循的脸,最后落到银儿和翠柳跟前,“上来呀!”
静临小声招呼她们两个。
纷纷雪花轻灵如梦,曲县令亲自公布结果:静临得了个魁首,银儿竟也得了个榜眼,唯有翠柳在台下,毫不掩饰地将嘴撅得老高。
段不循头上、肩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初雪湿软,已将他的衣衫打透了,他不愿意动,怕拂落了雪,也拂落了方才那轻薄又狡猾的微微一笑。
台上那出了风头的小姑娘正装模作样地矜持着,可他还是能一眼就看透,她心中喜欢得紧。
“喜欢就好,”段不循忍不住自得,“她喜欢的,恰好我给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