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子这几个,充其量是帮凶。再说,看她们这样子,大概也是不完全知情的,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罢了。
从前在家中时,冉常尽管抠搜,家中日子过得也还可以,静临是没穷过的。自到宛平后,吃了穷的苦,静临的心便也在是非上宽容了许多。若是可以,谁不想黑白分明地做人,可惜时势破迫人,绝大多数人,都不得不在灰色中苦苦挣扎。
戏子虽有人捧着,究起在人心中的地位,还不如三姑六婆。她们活得也是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静临跳下马车,正要伸手将玉官扶起,水生却紧走两步上前,一拱手施了个男人礼,歉然道:“花昭小妹说得不对,她有心替我们遮羞,便说得像是我们不知情……改戏词一事,确实是拿了柳祥的银子,便任由他改了。这丑是无论如何也遮不住的,还请姑娘恕罪!”
静临惊奇地顺着她修长的手臂看向她的脸,好俊秀的一张面孔……虽穿着身男装,却也能看得出是个女子。可虽是女子,却长身玉立,从里到外透着股谦谦君子的气度,有种雌雄莫辨却偏又雌雄通吃的奇异美感。
同样的文气,银儿像一竿彬彬修竹,水生却像一把玉笛,长了身玲珑的硬骨头,可谓骨秀神丰。
静临昨日在街上没心思欣赏这把玉笛,这会有机会看仔细了,不由一时有些呆了。
银儿干咳了两声,她方醒过神来,“言重了!”
将三人依次扶起,一笑泯恩仇。
玉官一抬下巴,冲翠柳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翠柳怎肯示弱,也将脸仰得老高,“姐姐我叫翠柳,你有何见教?”
银儿赶紧拉了她一把,柔柔道:“我是王银儿。”
玉官道:“我自然认得你!昨个是我不对,也给你赔礼,对不住了!”
银儿红脸,“不用不用。”
玉官却又对翠柳道:“见教不敢,请你看场新排的戏,看不看?”
翠柳:“看就看,怕你!”
“真是不打不相识。”
水生一笑,看向静临,“里面备了桌薄席,姑娘请。”
她这一笑简直要将静临的魂都勾走了,静临傻乎乎地点了头,便痴痴地跟着往里走去。
这院子破败,行头摆的到处都是,屋里却收拾得雅洁。
花昭招呼静临三个落了座,依次上茶,解释道:“这是水生姐姐的房间,特意收拾出来招待贵客的。三位姐姐慢慢吃,边吃边看戏!”
说完便跑到南边将正对着桌子的窗户开了,戏台便映入静临三个的眼中。锣鼓一响,水生和玉官便依次上场了。
银儿情不自禁赞道:“呀!扮得可真快!”
静临一双眼只盯着唱小生的水生,漫不经心答话,“熟能生巧耳。”
翠柳看了一会儿,对静临挤眉弄眼,“噯,你中意的小白脸,是不就是水生这样的?”
静临仗着没旁人,便不害臊,一口气叹得愁肠婉转,“唉!是又怎么样,这样的人,怕是只有戏台子上有了!”
一折戏唱完,水生和玉官卸了妆面便来陪席。
银儿道:“这出戏叫什么?竟是从未看过呢!”
玉官接过水生倒的一盏温茶含在嗓子眼,待到觉得泡得润了,方才咕咚咽下去,笑着答道:“看过就怪了!这是我们新排的一出戏,本子还在写着,名字也没定,暂时就叫烟雨楼记,往后还得改呢。”
“烟雨楼记……可是嘉兴府莺泽湖畔的烟雨楼?”
水生听静临有南人口音,“冉姑娘是嘉兴人?”
静临笑着摇头,“我是徽州府歙县人,只是听人说过,那莺泽湖上无数烟雨画船,日日上演才子佳人的故事,是故有此一问。”
水生微微颔首,夹了一筷子芙蓉鸡片,细细挑出里面的姜丝,方将这筷子鸡片又夹到玉官碟中,“冉姑娘猜得不错,这戏是一位相熟的朋友写的,正是一起发生在烟雨楼中的真人真事。只是他大约知道的也有限,我们两个演起来,总觉得少了点意思。”
静临方才也有这样的感觉,只是碍于人家相请,不好意思挑毛病。见她自己说了,便也不再顾忌,诚实道:“确实,我方才就在琢磨,这戏里的隋大官人虽是个浪子,却偏偏对芷兰另眼相待,瞅着有几分真心;这芷兰更是痴心,为他守身如玉,却偏偏独自一个留在嘉兴,不肯赴北京来寻他。他们两个之间,是有什么隐情么?”
玉官偏头凑过去,吃了口水生剥好的虾,也抱怨道:“谁说不是,演起来总觉得不顺,都怪这本子写得不好,我早说不演的,偏水生抹不开脸答应了!”
她娇声抱怨,水生便微微一笑,继续给她拣菜。
静临暗暗惊奇,正看得起劲,忽然门从外打开,闯进个头戴浩然巾、身穿玉色深衣的男子,一进屋便开嚷:“哪里写的不好?!这事态还在发展之中,我那朋友和那位姑娘还没个结局,这其中的奇怪之处,待到尘埃落定之时,自然会交待。”
静临与翠柳和银儿两个对视:这不是那日在茶水铺大放厥词的书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