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傍晚,是许因诺回到B城的第六天。那天在美术馆外晕倒,她的头砸在台阶上,所幸人没摔伤。但后脑上一个大包肿得老高,好多天,她动不了脖子,行动像个僵尸。
消肿很慢,因为她不吃药、还酗酒,自生自灭的也不管。
不只是这个肿包,许因诺连自己都不管,醉了醒、醒了再醉。
平时许姨惦记着她,但许因诺之前说要参赛走两个月,许姨就没再管她,只叮嘱她生日宴要回来两天。
被这个世界忘记,其实是挺自由的事情。
可许因诺多了个伴儿,一只闯进她院子的流浪猫。是只黑猫,细长精瘦,短毛。它经常跑出去打架斗殴,回来时脸上身上填了伤,喉咙里凶恼的咕噜着。这家伙凶野,在流浪猫里也是恶棍一条。
它甚至会对许因诺做出攻击的姿势。
许因诺不理它:“难怪被人丢了,没一点讨喜的地方。”
许因诺挺羡慕它的。
流浪、强悍的流浪。活一天、就疯狂一天。
没有家。不要家、要家干什么?
有的猫在家里流浪,有的猫处处是家。
昨晚,许因诺又是在院子的长椅上睡的。半夜醒来,看着头顶层层叠叠的槐树叶隙,之上星光细碎,月影变成晨光、变得灿烂,又变成黄昏。
回B城后,这是她仅有清醒的一天,居然懒得喝酒。
江骁砸门的声音太大,时间也太长。
许因诺是想“家里没人”的,但那只猫坚持不住了,不安的转悠着,崩溃的乱叫:舍不得这院子,又觉得危险。
江骁也不知道是有多无聊,居然丢了两粒石子进来,把树梢上打得一阵摇颤。
那猫闪电般的蹿墙跑了,蹬翻了一摞空花盆,摔了一地。
许因诺看它狼狈的影子,嗤笑一声——它也有怕的。
也是,神鬼怕恶人。
江骁这种人,还没露脸,就吓跑了流浪猫。
她关节僵硬的爬起来,去开门。扑面而来满目的金色,许因诺慌忙抬手挡住了眼。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面前的人问。
许因诺抬眼,呆掉了,忘了放下挡在眼前的手:江骁低头看着她,唇角弯笑,英俊得不真实。他身后是绚烂的夕阳,一场阳光的烂醉,美得惊心动魄。
“还没睡醒啊?”江骁笑话她的呆样子,越过她进了院子。
许因诺的目光追着他,忽然想让这个人永远站在院子里。
一定是一个人孤冷太久,忽然见到人,群居动物渴望取暖的本性就发作了。
她问:“你怎么来了?”
江骁心情愉悦:“带你出去吃饭,你去换身衣裳?”
许因诺站在院墙的背光里,看着江骁不说话。
江骁也不催,很有耐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因诺低了头,穿过甬道走进房子。江骁缓步跟上,进了房间。
许因诺径直上了楼:“你等我一下。”
江骁对着她的背影:“晚上有聚会,是公司同事的小聚,你跟我一起去?”
许因诺脚步不停,没听见一般。
聚会?不去。
她讨厌人多、讨厌有人的地方、讨厌人的嘴和人的目光——讨厌人。
在淋浴下洗尽了几天来的烟酒臭气,许因诺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很糟糕,眼窝凹陷、眼袋黑青。
她开始化妆。
她改主意了:聚会,她去。
选了英伦复古妆,五官夸张的放大、也没勾勒轮廓。妆不浓,却浓郁。咖啡色眼影,粗眉很淡,橘色亚光的口红。
现在镜子里的这张脸、这个人,颜色和轮廓都很漂亮。可为什么看上去那么讨厌呢?
许因诺把口红摁在镜子上,大大的划了个八叉,又写下一行花体的“loser”。
红色顿挫的痕迹,像封印又像诅咒,诡异惨烈。
江骁厌恶的看着镜子里的人:你不是很清高么,不是很自命不凡么?说要去拿奖?你还看不起周北同,看不起他的手段,觉得只要自己出手就一定能惩罚他,能让他付出代价。
哪里来的自信呢?
现在,是谁臭名昭著,是谁被过街喊,又是谁连门都不敢出?
她把摁断的口红管丢进垃圾桶里——见不得光了,认命吧,就这样任人作践了。
这辈子,你就臭在这里吧。
楼下的客厅,其实是间雕塑工作室,实在不是个待客的地方,很不舒适。江骁第一次明白,为什么沙发被称为客厅的灵魂。
江骁坐在宽大凌乱的工作台前,房间里堆着雕塑、画稿、画笔、雕塑刀、角磨机……墙边甚至立着个脚手架。
最骄傲奔放的当然是许许多多的“大卫”,江骁对面就是真人等身的那一座大卫。他的视线和希腊健美少年的腰胯齐平,视线里雕塑的细节真是……
江骁干咳一声,转移扭开个角度。
却不禁想起了那天半夜,许因诺抽风,发了他一组男人身体的水彩素描,橘色黄色的色块交叠,□□充盈的质感……
江骁绷着脸,脸热。
工作案上有尊泥稿上,还没做完,放在转台上。泥塑外面裹了几层塑料布——为了保持泥的湿润,不会干裂。
是个半身人像,比真人还大些。
自从认识了许因诺,江骁有心无心的会观察各种雕塑。他发现人像塑通常比真人大,为此他还特意查了资料,知道了因为人能活动具有气场、而固体的雕塑没有,所以雕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