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竭我所能,将你娶回来的。”
她笑了,对他点点头,那是他第一次吻她。
半年后,赵昌跪在下着冷雨的杜府门前,一次次捶地无奈呐喊,绝望之中,他生出了歹意。
杜婉儿失了贞洁,被囚在赵昌家里三月。
杜父找来时,她已怀上了赵昌的骨肉,他给了她一笔钱后,转身便离去了。直到她病重将死,也没再见到昔日的父亲。
赵昌囚着她,五年后,见她不再反抗,终于将她放了出来。
他耕田,她织布,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
杜婉儿没再穿绸纱,摘下了莹润的耳坠,她白皙的皮肤也开始渐渐变黑,变黄,生出细纹。
她每每午夜惊醒时,都会出一身冷汗,直到摸到枕下的匕首才能稍稍安定。
她忍不住去看身边熟睡的男人,几次想抓起匕首刺下去,又想起了自己尚小的弘儿拉着他父亲转圈时开心的样子,便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再睡下去。
弘儿八岁的时候,她意外怀上了翠儿,她曾一度狠心去摔倒,喝药,想让这个可怜的孩子不要出现在这悲哀的世上。
可这孩子啊,她好像真的很想到这世间来看看,她怎么也不走,肚子看着一天天的大了,她想着,生下她,等弘儿再大些,便杀了赵昌,带着两个孩子走掉。
可是来不及了……
老天爷说,你不行,你活不了那么长时间,把孩子交给那个畜生养吧。
她怎么放心得下呢……
她怎么放心得下啊……
可是她还是走了。
在那个万物复苏的春天,她偶感的风寒骤然加重,刚满四岁的翠儿扶在她的床前,亮晶晶的小珠子从大大的眼睛里坠落、再坠落。
她摸摸她的头,说:“阿娘先去躲起来啦!就像我们之前躲猫猫那样,你慢慢找阿娘,好不好啊?”
她又耗尽最后的力气握了握赵弘的手,十二岁的少年眼眶早已湿润,他紧紧回握她,悄悄点了点头。
她放下心来,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明明是个春天,她下葬那日,却突然下了很大的雪。
赵昌带着孩子将她埋在了榆树下,榆树像一把伞,为她挡住了所有落下的凌冽。
赵昌说,我会好好带着孩子们过下去,一辈子陪着他们。
她那时睡在新坟里,恍惚中听见后,竟担心得生了怨念。
赵昌没有意识到,杜婉儿在生命的最后,都不愿再施舍他一眼。
————
赵昌死时,弓着身体,血蜿蜒流了一地,极其触目惊心。
寄存在翠儿身体里的赵弘半晌没有说话,他冷哼了一声后,转过头,闭着眼睛等死。
纪枝从屋内出来,挥手解开了他手上的约束,又把他放到了地面上。
赵弘有些惊讶,但也只是揉了揉疼痛的手腕,转身便往门外走。
纪枝拦住他,“去哪里?”
“把命还给妹妹。”
“给了她,你怎么办?”
“……我已经死了,娘说,不是自己的不能要。”
“那你妹妹这么小,一个人,她怎么活?”
赵弘沉默了,他真的在仔细思索。
纪枝笑了,“走吧,带我去看看,你也能活的。”
天还没有亮,一大一小两个魂灵从榆树后面携手走出来,纪枝定睛一看,是杜婉儿牵着翠儿。
看到赵弘走来,杜婉儿有些悲哀地摇了摇头,掩唇将哭。
“阿娘,她说她能让我和妹妹活。”赵弘指着她。
三个人都转头看她。
纪枝在虚空中轻轻一点,赵弘的肉身便出现在了树前,那枝条藤黄的光辉笼罩着他,赵弘感到有些头晕,直想往那里窜。
杜婉儿温柔地笑了,她对着赵弘招了招手,等他站到她眼前细细看过,又摸了摸翠儿的头,“弘儿,娘把翠儿交给你,你们要好好活下去。”
“你们要自由自在的,去见那广袤的山川,去感受最热烈的人间俗事,去过自己真正想过的日子……娘有些积蓄,埋在……”
纪枝听她们絮絮低语,恍惚中想起了自己的父王和母后,他们也曾是这般温柔的人,只是一朝国破,双双自刎。
全然不顾还有个她呢,她嘴角刚带上的温润笑意荡然无存,只是敛了眸色,仍耐心地等待着三人。
过了好半晌,她才听见有人唤她:“仙君”。
杜婉儿向她行了一个跪拜礼,温声道:“多谢仙君相助。之前在村口初见,还以为你们是赵昌请来的恶人,所以故意行径有异,原想吓退了你们……”
她说着笑了,眼角眉梢都很柔和,“我也该离开这里了,为作答谢,我会解除与此物的契,将它献给仙君。”
话音未落,她解下了戴在手上的藤条,将其抛到那根发着光的树枝上,树枝轻轻一颤,转瞬便失去了光芒,掉在了地上。
夜里的雾气骤然消散,间歇的狂风也化作了柔和的吹拂,天光明朗了起来。
杜婉儿渐渐化作尘埃,洒落在了空气里。
两个孩子也悠悠转醒。
纪枝捡起地上粗粗短短的树枝,摩梭着那古旧的纹路,不禁想:这山灵心,竟也懂得帮苦命的人。
只是前面的路那般长,我又如何能借你的光,在各式毫无意义的生命回响中,抓住那根真正有用的稻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