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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子玮的嘴里被塞了块布,只能听到口齿不清的呜呜声,但他的眼睛替他讲出了下半句话。

他死死瞪着郑懋,恨不得目光作刀,把眼前的人剐个七零八落。

郑懋像没看见一样,脸上带笑,把暴怒的荆子玮丢去了一旁,交给衙役再捆了个结结实实,让他动弹不得。

荆燕心头火起,“为何不让犯人把话说完?”

“都已经认罪了,你还想他再交代些什么有助于县令判案的话?”郑懋轻描淡写,又是惯用的拿别人当挡箭牌,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依本朝律,负私债违约不还者,五十贯以上违两月,则笞三十,每月加一等,罪止杖六十,并追本利给主【1】。”

郑懋显然是有备而来,对着手中带来的律例念了出来。

“既然逾期未超两月,知县心怀仁义,自然公平公正,不会轻易大动刑罚的。”郑懋笑着侧过身,朝刘县令点了点头。

表面上县令是主审本案的人,而他是因为案犯涉及到了安平所,才“替”百户前来旁听,所以他客客气气请刘县令的示下,实则却是用恭维架高了对方,裹挟着别人按自己的意思来。

刘县令十分尴尬,干咳了一声,摸摸胡须才沉吟道:

“总旗所言与本官,当是按律如此判来,这不过是民间的私债,还上才是最重要的。”

“可就算是私情,那遭人陷害,怎么不能在堂下陈情呢?”荆燕指着大堂正前的方的匾额,上面刻着“明镜高悬”四字,“要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话刚出口,她看见郑懋脸上的狐疑神色,就有些后悔。

毕竟古代女子识字读书的不多,国语中庸之道脱口而出,实在不符合她的身份,给这些人察觉她与原来的荆燕有所不同就坏了,于是她又赶紧补了一句,“听我大哥念书时学来的。”

刘县令还没开口,郑懋倒是先声夺人,“荆二娘子懂的道理不少,可是最简单的情理却半点不通。”

他拍着堂上的一纸欠契,冷笑道,“钱两只有逼人给,没有逼人借的情理,手印是案犯按的,保人也能证明,是他自己愿借的,就算这样还想怪到旁人身上?”

被塞住嘴的荆子玮猛烈地挣扎着,喉咙里的声音就没停过。

荆燕忍着身上的疼痛,在脑中快速思考郑懋话里的漏洞,郑懋一直强调的是叔父问侯大借下的高利贷,可从叔父被堵住嘴前说出来的话中,却不像是在说这件事。

那句话冒出来得太快,她没来得及反应,听着倒像是借钱的人不是侯大那个泼皮无赖,反而是郑懋。

这就蹊跷了,郑懋平白无故借钱给他干什么,她会不会弄错了这件事的对象?

虽然荆子玮可恨,但现在的事情的关键就在他身上,不让他开口,整件事就堵死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真是郑懋从中作祟,那叔父就是唯一的破绽,这也许也是郑懋放他一路逃走不加阻拦的原因。

破绽嘛,当然离他越远越好。这样看,杜行抓回了叔父,应该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想想也是,给了叔父两个多月,按道理应该早已出了奎州的地界,而不是如杜行所说,会在隔壁的金县找到他。

那这两个月叔父为什么没像郑懋期望的那样,远走高飞呢?

她视线余光扫到一旁抽抽噎噎的叔母,看来是这个原因,这老混账的心还没彻底黑透。

她之前就猜,欠下的债多半是他为叔母治傻病的药钱,在赌坊利滚利,才滚到了现在的钱数。不过既然都是救命钱了,如果不是远远够不到治病要用的钱,又没有挣钱的营生,一般人都不会铤而走险去赌坊寻机会。

这中间还缺了一个引导的人。

荆燕转身,给一边的戚笃行递了个眼神,拜托他看准机会拿掉荆子玮嘴里的布团,他了然其意。

反正今天是闹定了,也不缺这一桩。

戚笃行慢慢松开馋着她的手臂,趁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在荆燕和郑懋的针锋相对上,他一个箭步上前,趁衙役都没反应过来,迅猛地扯掉了荆子玮嘴里的破布。

荆子玮憋了满肚子的话,几乎是喷涌了出来:

“两月前郑懋借我一大笔钱,要我带着钱去金县的赌坊,说我善赌,要是赢得多赢来的就让我当药钱,输了只管还本不要利。他还告诉我金县有个郎中善治痴傻症,但出诊钱不便宜,我心中有疑,但贪心有余一口答应了——”

听到荆子玮一番爆发,郑懋在堂上的脸色都变了。

郑懋身侧有会看眼色的手下士兵,不顾后果,试图上前直接捂住荆子玮的嘴,却被戚笃行一记扫堂腿险些绊倒在地。

衙役们倒是都袖手旁观看起好戏来,毕竟他们只听命于县衙。

荆子玮趁着间隙还在说,“一开始我在赌坊赢得多,基本没输过,慢慢都快攒够药钱了,结果只差几贯的时候,我想赢把大的试试,就在那把里面连本全输光了。我心急筹措药钱,后来范大指给我去找放印子钱的侯大,说看在他面子上只要一分利,我被骗得按下手印,才知道契纸中间根本就被他们调包过,一分利换成了五分利滚利!”

听到这里,荆燕倒吸了一口凉气。五分利滚利,难怪能噌蹭飞涨成现在的钱数!

而堂上郑懋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简直是青筋暴跳。

“肃静肃静!”听完一席话的刘县令,才拍了把惊堂木,面上看不出表情,心里却在幸灾乐祸,“刚刚扰乱公堂的无干人等,一概拖到堂外去。”

神情激愤的荆子玮说到这里,终于被彻底塞死了嘴,老老实实捆到了被告石边跪着。

事情算是真相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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