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下摆有一张打磨光滑的石桌以及四张圆形矮凳,桌上置着紫檀茶壶和杯盏。
“公子请坐,不必拘谨。”
袁峰回克制着不四处打量这个后院,依着指示坐在左边的一张凳子上。
他看着那双玉手在动作优雅的斟茶,挺了挺腰背,心里万般设想:待会儿接茶,可万万不能碰着人姑娘丝毫,叫人觉得自个儿轻浮。
但有些事儿嘛,你越是避着,它越是上赶着来。
他聚精会神的盯着那杯茶,即将捏着杯子边沿接过来时,袁柳担心他拿不稳,于是握住他手腕递了过去,才有条不紊的收回手。
袁峰回“砰”的犹如烧开的水,这一次从耳根一路“烧”到了脖子,偏偏袁柳是个不通男女之情的稚子,以为是茶太烫,于是又上手握着人。
“公子,莫非是茶太烫,“她摸了摸杯子,才下结论,“这茶,不烫啊。”
然而袁峰回却开始瞳孔涣散,吓得袁柳赶紧夺回茶杯,招手在他的眼前挥了挥:“公子,公子,是哪里不适吗?”
袁峰回看着近在眼前的白皙,终于控制不住的变成了原身。
他跳下圆凳,想都没想就跑,却被人一把揪住。
袁柳起初是震惊的,然而还是下意识的抓住他,她直觉这一次放过,恐怕再难见其人了。
袁峰回想挣脱,又怕太使劲伤着她,于是只能龟缩着由女子抱回膝上。
“你——还真是那谪仙啊。”
袁柳想抚摸怀里毛茸茸的尾巴,又想到其实“它”是个人,于是双手放平于身侧。
松鼠:“……”
“哈哈,我不害怕的,”女子的笑声比那宫铃还悦耳,“所以,你可否答应我,能不逃吗?”
怀里的松鼠一阵窸窸窣窣,随后那颗脑袋点了点。
一直在注意着它的袁柳岂会没发现,她也说不清心里这份心情,虽然对自己心仪的对象是只妖的事实有些震惊,但是好像在喜欢面前,任何规定或者条件,都不能让她蒙蔽自己的内心。
发现它不说话,于是袁柳犹豫道:“能再变回人身吗?”
松鼠跳到地上,说变就真变回了真身。
此时他耳朵不红了,面色正常了,能说话了。
“姑娘你——不怕我吗?我是妖。”
“不怕,是妖也没关系。”
袁峰回坐回原位,始终不抬头看人。
“我叫袁柳,是这信馆的老板,公子可否告知我你的姓名呢?”
“我——没有名字。”他看上去颇有点难过。
袁柳见状,仰头想了想,突然道:“要不,就叫袁峰回吧。”
她高兴不过一瞬,意识到这样真的不好,连忙说:“失礼了,我不该这样轻率的决定。”
“不,我很喜欢,”他迫不及待的接着话头,神色的欣喜不作假,“我很喜欢袁峰回这个名字。”
就这样,袁柳每日给人写信,而袁峰回总是来她的凉亭小坐。
他们的感情像山间小渠融入大山般,我自归属于你,你我便是一体,很顺其自然。
袁百户是个眼尖的,发现自己女儿的小心思后,却也没阻止她,只是暗中观察那未来女婿,看看品行如何,这一观察啊,当真让他观察出一点:那男子是妖!
这可如何是好呢,女儿喜欢,但是他又放不下心。这种顾虑直到袁柳带着袁峰回见他,所有的疑虑便都没有了。
男子除了是妖的这一点外,样貌、德行都很不错。
但是女儿喜欢,他不能做个恶人,替她决定她的幸福,不过他可以做她的后盾,一个无论何时都站在她身后保护她的大伞。
二人生活在一起后,当真幸福美满,袁老头儿都看在眼里,对袁峰回的态度日渐好转,后来更是抱上了孙子,他那点子疏离才是彻底消散。
只是袁百户没有幸福多久便离开人间了,那时他的孙子已经二岁了,所以他算是了却心愿,与世长辞。
……
姜月时认真地听着男人的话,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遂瞥了一眼,又轻飘飘地转回来。
袁峰回也抬头看了一眼姜月时旁边的男子,见她默认的意思,想来是一伙儿的,于是接着说下去。
“早几年我们小儿还没出生时,就听闻了那山神的故事,然而由官府操办的祭祀活动上用的祭品竟是五岁以下小孩子,我们想着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但是那时阿柳的身子不好,后来又怀孕,这一拖再拖,硬是等到袁老爹逝世,才决定了搬家。
但是没什么用啊,昨日官府人员还是找到了我们,还是将小儿带走了啊。我——我娘子从那时起,便一句话也不说,更不吃一粟、不喝一点水。”
袁峰回说到此处,悲从中来,竟然扑通跪在地上,泣声说:“所以,请你帮帮我和娘子吧!”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额头上已经没一块好肉的男人此刻就像是决堤时的最后一块顽石,终于还是被冲破了。
积攒已久的情绪比他想象得还要汹涌,让他这七尺男儿在这角落一处狼狈痛哭。
袁柳无神肿胀的双眼已经挤不出一滴眼泪,但是听到从未在她面前哭的丈夫竟然如此,她克制不住的压低声音,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姜月时及时抓住了还要磕头的袁峰回,她小小的身体此时好像有巨大的力量,硬是支撑着男人缓缓抬高腰背。
“男儿膝下有黄金,”此时她转变角色极快,正色地说,“我明白你们的意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