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晓听完容歌请求,清知这是公事,纵知此行危险,也不得不助容歌去做。
她不似拂衣般有心机,却也不至于蠢到看不出,容歌这是看不惯她,特意将她支开。又不得不忍下这口气,恭敬应下差事,在回府的半途中下了马车。
皇宫。
四方皇城,巍峨耸立,宫门紧闭。
容歌手持代表自己身份的麒麟令入了宫门。重生后,她不是第一次入皇宫,可每一次踏在这白玉道上,心神仍会恍惚。
当日这平整的白玉道,堆满了十万大军的尸骸,红色的天、红色的血,天地只是一片红海翻滚。
她所造杀戮不过让白玉道缝隙,填满了暗红浓稠的血,危长瀛却将这座皇宫,变成了人间地狱。
晏犰跟在她身侧,看着远处地重檐琉璃瓦,心底觉出一阵压抑,见两名接引宦官在前引路,距离不近不远,低声对容歌道:“我不喜这里。”
垂目行路的容歌,听到这话,压在眼睑浓密卷翘的凤尾睫,微一轻颤。
前世晏犰本不必随她一起入宫,更不必净身做宦官。老妖婆纵然心狠,拂衣伺候她那些年,又仅这一独子,老妖婆不会念这点旧情。
是她害怕一脚踏入这阴诡地狱,自此再难脱身,定要晏犰陪她入宫。
少年身披月色,长身立于她前。
容歌抚上他略凉的脸颊,眸底满是悲凄:“阿犰,你我一起长大,你的心我知,你若真的爱我,定会随我一起入宫的对不对?”
少女眸子悲凄带着星点泪意,那样无助地仰头看着他,任有百种清心,对上那眸,也难不乱。
少年不过比她大上一岁,面庞稚嫩未褪,明亮澄澈的眸底,满是挣扎,低眸看着她,艰涩道:“可是小九,我不想做太监。”
十七岁的少年初知何为情,却深知两人不得圆满。
他心中的欢喜坦坦荡荡,从不遮挡,哪怕有缘无份,只要小九还是小九。纵为主子任务嫁了他人,做了皇后、太后,她就还是小九。
身为男儿,纵有千般情意,他也不愿为她残身为奴,他也有自己的尊严。
容歌只得抱住他腰身,似将他当作毕生依靠般,紧紧抱着他,紧贴在他胸膛处的脸,狐眸并无泪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声音却愈发悲凄起来:“阿犰,小九欢喜你,待任务完成,你纵是残身,小九也愿意嫁你。”
这世间,美貌的女子骗人总比陋颜女子更容易取信于人,更何况还是这般色可惑心,美艳无比的妖孽。
她册后日,晏犰成了宦官。
她是并肩王之女,与公主同尊的麒麟郡主,做皇后是门当户对的理所当然,难得是做太后。
她要玩权弄谋,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晏犰。那样鲜衣怒马的少年,向往江湖的快意恩仇,喜欢吹玉笛,喜欢山河湖泊,却被她以情所困。
曾经的少年,洒脱豁达,却被迫助她为虐,在这死寂的皇城,成为阴鸷嗜血权倾一时的掌印大太监。
容歌缓缓抬起了眸,静静地看着他,再不向他许诺什么,而是对他一笑。
“阿犰,教我如何吹笛好不好?”
这一世她想要自由,想要与小夫子纵情山水,权力、地位,她什么都可不要,只要她的小夫子。
晏犰明亮的眸子,好奇探入她眸底,似察觉出她有微妙改变。可这改变被她藏得极深,纵是一起长大的他,也仅窥得一丝。
那双黑眸清润之甚,看久了难免心动,他微微抿了唇,侧过脸去,略显尴尬地低声问:“小九,你通音律吗?”
容歌被他话噎了一下,心底那点愧疚之情,霎时一扫而空。
她从来不通音律,提剑的手,一旦执笔,写出的字管教人笑掉大牙。
然而这些在她看来,并算不了什么,音律这种东西,她本就不喜。御笔定生死,一言可决浮尸百万,是那群喜算计,喜权之人的夙愿,却非她这武人夙愿。
她更喜一言不合,提剑杀人,真刀实枪,是生是死全凭本事,那样才叫痛快。
两人到至华安殿时,将近日暮。
晏犰因是男子不好入内,仅容歌一人在老迈的宦官带领下,入了华安殿内。
大懿的大长公主顾胜男,戎马半生,巾帼不让须眉,一生不曾婚配。她之一生,任是最执笔载史的史官,也不由赞叹。
只如今这位大懿的女英雄,似已随着殿外斑驳的红墙,迟暮的夕阳,为人遗忘在浩瀚的建国传奇里。
能记起她的,尚能为人津津乐道地,怕也仅有这样一位女杀神,竟会在暮年,一心向道了吧。
华安殿并不奢靡华贵,四面门窗紧闭,光线阴暗。大殿中央垂着及地的珠帘,极重的药味,几成实质云雾,笼罩在大殿上空,阴森诡异。
容歌长身跪在珠帘前,上半身双臂伸展,匍匐在地:“纪芫之女纪九,拜见大长公主。”
珠帘后,仅有一把太师椅。
老妇人鬓发花白,一身宽松地灰布衣道袍,手持虎头拐,一如男子般,双腿微开端坐着。面上自左向右的旧伤,随着年轮泛着灰败的白,狰狞可怖地几乎倾斜了大半张脸。
她已经很老了,不甚清亮的眸子,看着珠帘前,俯身叩拜的少女,等了几息,方才想起,她就是纪芫之女。
老妇人苍老的声音,慢慢地道:“站起来吧,让我看看你。”
容歌顺势再磕一头,这才这站起身,走近几步,垂着目,仰起头,等待着她的打量。
浑浊的眼白,与不甚清亮的眸,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少女着一身飘逸灵动地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