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大公子要回京了。
消息传回谢家,丫鬟小厮虽面上不敢僭越,私下里却恨不得把耳朵伸个三尺长,再把眼睛丢出八丈远,只为早点见见这神仙一样的人物。
传闻中,大公子谢怀清青衫褐瞳,惊才绝艳,端的是天人之姿。
只可惜身子骨弱,只能借佛前一缕香,好生温养着。
伺候在他跟前的人偶尔传回话来,大公子如今沾了香火气,更悲天悯人,不似人间客。
谢家上下人心浮动,丫鬟步履匆匆,对视间都带着心知肚明的兴奋。
只一人全然不知,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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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大暑。
宁枝枝早早地等在转角处,虽是上头有屋檐遮着,酷暑之气却如附骨之蛆一般无孔不入。
她徒劳地用帕子扇了扇,闷热生出的窒息感却未减分毫,额间凝成的汗珠顺着长睫落进了眼睛,刺得她双目微红,满是雾气。
好在不用等太久,远远的,两个婆子合力抬着个木桶,一边遮着日头,嘴上还在嘟嘟囔囔,咒骂着走近了。
宁枝枝立刻支起了身子,微垂着头,再抬起时 ,眼里的雾气凝成了实质,要掉不掉地挂在眼边。
她加快脚步,在转角处一个错身,两个婆子躲闪不及,和宁枝枝碰了个正着。
‘哗啦’一声,桶里的东西也掉了个干净。
“哎呀……”
宁枝枝低低地痛呼,抬起眼时惶恐得不行。
“对不住……”
她道歉说得太快,婆子刚要发怒,话被堵在了嘴边,一时间不上不下,难受得厉害。
看清楚撞到的人是谁,两个婆子顿时放下了难受,趾高气昂起来。
“原来是表小姐,这么冒失,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宁枝枝张着一双圆眼,好似闯了祸,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一样。
“我,四姐姐叫我给她凉些冰水……”
前方不远就是谢府的冰库,梅雨过后,大暑已至,老爷早早发了话,各个屋子都要勤换着冰桶,若少爷小姐热出了毛病,她们这些婆子是要吃苦头的。
她们两个是伺候三小姐的,三小姐娇气,一天要换五桶冰,稍微化了一点就吵着说热。
本就烦躁,如今又被宁枝枝这么一耽搁,两人的怒火瞬间到了头顶。
正想像往常那般责骂一番,其中一个婆子却回神很快,连忙拉了拉另一个,一边摇头一边小声道:
“忘了前些天的事了?”
这婆子一听,脸色变了几变。
原本这表小姐是任谁都能揉搓两下的,但前些天不知怎么的,老爷突然发火了,说表小姐既然来了谢家,那就和自家姑娘一样,要是受了委屈那就是在打他的脸。
那之后,至少明面上,没有下人敢再给她脸色瞧了。
老爷向来喜怒无常,没人敢触他的霉头。
两个婆子最终勉强挤出个笑来。
“原来是四小姐的安排,不过那冰库的冰都是记录在册的,谁能拿,谁不能拿,都写得清楚,表小姐怕是进不去。”
说到最后,嘲讽意味太过明显。
她们如今不能将宁枝枝如何,做主子的却是能的。
尤其是四小姐,最是不好说话。
宁枝枝却像是没听出她们的恶意,分外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晓得的,四姐姐叫我在房子外面借些凉气就好,不用进去。”
话音落下,两个婆子先是抖了抖。
宁枝枝这样说话,她们总觉得身上爬了蚂蚁一般不自在。
她们带着嫌弃又狐疑地打量宁枝枝。
宁枝枝生了幅柔弱模样,说话又软糯,好似一掐就要出水。
可谁真的信了她这表象,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她这性子泼辣得很,分明是寄人篱下,却一点伏低做小的心思都没有,你讽一句,她回四句,哪怕是丢了规矩被罚跪祠堂,下次也不会少说一个字。
但那是从前了。
也不知是哪日起,这表小姐就变了,碰她一下就委屈得不行,好像谁欺负了她一样,叫她们打骂都不是。
她们是看不透,不知这表小姐是想开了还是又憋着坏。
两人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明白她说的话,那点诡异感落了下去,只剩幸灾乐祸。
四小姐哪里是想喝冰水了,分明是又找了新的折腾法子呢。
当下也不再多说,看了一眼散落在地的冰,嫌恶地移开了眼。
也不知这小厮是这么打扫院子的,这么会儿的功夫,好好的冰竟然全裹上了灰尘。
“罢了罢了,再回去取些吧,三小姐爱干净,见了这又要发火。”
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宁枝枝,颇为晦气的模样。
宁枝枝自知做错了事,一直惶恐不安地低着头,生怕她们再像从前一般责骂。
两个婆子甚是自得,像是打了胜仗一般昂首挺胸。
等到彻底看不到她们的影子,宁枝枝的肩膀缓缓舒展开,头也不再低垂。
再抬起眼时,眼里哪还有半分怯懦,分明满满都是狡黠。
她转了转手腕,十分满意。
这双手真是越来越快了。
掀桶,撒灰,一气呵成。
将散落的冰装进桶里,宁枝枝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那两个婆子说的没错,冰库的冰都记录在册,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取冰来用。
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