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干涸,谢怀清将书页合上。
宁枝枝三个字如惊鸿一瞥,再不真切。
……
那些划在名字上的黑色线团好像是当真缠在了人身上一样,宁枝枝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
梦魇席卷而来,前世今生,记得的,忘却的,如同鬼魅,叫人不得安生。
‘娘的枝枝是最漂亮的丫头。’
‘枝枝,莫要追究,要活下去。’
‘枝枝,娘的枝枝……’
“娘!”
宁枝枝惊呼一声,猛地睁眼。
脸上潮湿一片,不知是汗是泪。
天色将亮未亮,梦中的画面绕着她不断旋转,宁枝枝呆坐许久,缓了缓神,从枕头下面拿出个盒子来。
她小心翼翼把东西取出来,放在手心轻轻摩挲,借着天光,隐约可见是个香包。
经年累月,香包已经不复最初时的鲜艳,但也能看得出针脚极为细致,绣娘的手艺极为不凡。
宁枝枝小心地捧着,满是眷恋,却不敢用力,只能略微碰触上面的花样。
香包上秀着的是个月亮,月亮上又生出几根枝丫,纹样简单,瞧着却别有一番意境。
宁枝枝看着这月亮出了神。
这香包,是那年端午娘亲给她绣的。
娘亲说,戴上这香包,世间百病就离她的枝枝远了,这一年都过得安稳。
可祝愿毕竟只是祝愿。
端午过后没多久,娘亲就故去了,她也不再安稳。
将香包握在手里,就像是曾经握住母亲手那样。
杂乱的心绪渐渐平稳下来。
谢怀清。
她重新将这三个字在舌尖转了转。
或许她该赌这一次,大不了就是和谢家人一起下黄泉。
宁枝枝深呼一口气,平静下来后再次将香囊收好,随后便睁着眼等到天亮。
天亮后,她如往常一般洗漱,但今日注定不会太安稳。
将将把自己收拾干净,尚未整理脑中未成形的想法,外面就传来了喧闹声。
宁枝枝手上一停,循声看过去。
绿茵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她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宁婉芝的责罚没叫她的气焰消减半分。
见到宁枝枝,她昂着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表小姐,夫人吩咐,给你换间屋子。”
她勉为其难进了宁枝枝的房间,挑剔地转了转,假笑道:
“本是叫着人来帮表小姐收拾行囊,但现在看来,似乎没什么要带的。”
宁枝枝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这屋子里东西都破破烂烂,怕是连丫鬟的房间都比这华丽几分。
要换新屋子,旧物自然是不必带了。
宁枝枝一副惶恐的模样,强装镇定,怯生生道:
“怎么忽然要换屋子?”
绿茵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自然是夫人疼爱表小姐。”
从她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宁婉芝的安排来得突然,宁枝枝想到最近的反常,也没再多问什么。
不论她有什么目的,总会有浮上来的一日。
她要带的东西不多,满打满算,也就装了一个小箱子。
说来也好笑,这就是她五年来的全部家当。
她带着这箱子兜兜转转,很快视野开阔起来。
从前她的院子是在后院边上,离下人房间也就一墙之隔。
如今越走越靠里,花团锦簇,亭台水榭应有尽有。
是真正少爷小姐们的院落。
若是他们谢府真的有五小姐,想必也就是住在这里了。
入了屋子,宁枝枝将自己的箱子放在桌上。
桌子是上好的红酸枝木制的,看得出被好好保养着,泛着温润的色泽。
再往里,窗幔的丝绸流光溢彩,她在王记布庄见过,好像是叫天瑞绢,一匹千金。
处处透着金贵,宁枝枝和她的小木箱显得这样格格不入。
宁枝枝探出指尖,轻轻碰了碰深红色的桌面。
她出了些汗,手指在桌上便留了一丝属于她的痕迹。
这点痕迹印进她的眼底,像是一层雾气,将她的神情遮盖了个严严实实,看不真切。
直到绿茵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宁枝枝侧头看去,绿茵正指挥着下人们将东西放好,随后眼睛转了一圈,落在宁枝枝身上。
“表小姐,这些都是夫人给你置办的,有胭脂水粉,还有首饰头面,怕你不会用,夫人叫奴婢来伺候你一阵。”
宁枝枝对她的话没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是逆来顺受,十分顺从。
“有劳了。”
宁枝枝很快找到了梳妆台。
这镜子比她从前的不知清晰多少,宁枝枝坐在镜子前,仔仔细细端详自己的眉眼。
她鲜少这般仔细地打量自己。
瘦是瘦了些,也有些病态的苍白,但如此,更显得双眼盈盈,含着秋水。
最是让人生出保护之心。
她拿了角梳,角梳穿梭在发间,黑发如瀑,垂落在手掌。
如绸如缎。
“绿茵。”
她轻声唤道。
绿茵纵然是不耐,却也碍于夫人的命令,不得不听着。
她走到宁枝枝身后,瞧着宁枝枝这副对镜自赏的模样,更是心中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