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至,战时戒备时候,虽然不比昔年长街有灯会,百姓相约赏花灯鱼贯而出的热闹景象,宵禁严明甚少有人外出,几乎看不见踪迹,各家各户仍旧挂了各色花灯在檐壁之上,只是场景显得尤为森冷空寂。
昔年在颍川家里的时候,陆氏的三姐妹就曾一道出门,在巷口看人灯火铺陈数里路,只是这一年因迫于无奈而无法再次实现昔年的景象。
加之年纪渐长,姐妹之间的情分也许生疏了,和芸鸳倒更是亲密了,和芸霜之间的关系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当年虽然也曾有过一些轻微的矛盾,姐妹之间还有些话说的,不如今日一般冷漠的像陌生人。
夜间陆芸婉踏着清雪,在陆府后院行走,陆府也如外面一般每个角落都被各式各样的花灯装点,夜色中有孔明灯。
光线昏暗,烛火静谧燃烧,四周影影重重。才走到灯火阑珊处,陆府角落的雪堆里,一盏不知是何人遗留的兔子灯,显得有些孤单。
想到川便如时间一般,溯流而下不知要去往何方无法回头,有时候陆芸婉也想顺水而上去追逐那些已经湮没的往昔,只是终不可得,人总是溯流而下的,可是时移世易,现在大家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呢。
只能珍惜眼前罢了,陆芸婉摩梭双手喝出冷气,将兔子灯从荒地上捡拾起来,拍干净其上的灰尘。
一袭青色身影落入眼间,只看见清秀的郎君立于前方,于灯火阑珊之中茕茕孑立,头发由巾纶束起,着青色袍裾是儒士模样。
崔煦见到了蹲在地上的陆芸婉有些诧异,“这是怎么了?”
今日叨扰,和子卿商谈到深夜,被子卿留在了府上暂住,因为思虑甚深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透过窗扉见夜空有灯火,一时散漫走到了此处偏僻的一角。
“没想到还是莽撞了。”崔煦示歉道,“二娘这是在做什么?”
崔煦指的是,她手中的兔子灯吧,陆芸婉答道:“睡不着出来走走,夜已经深了府君为何不歇息?”
“无法入眠。”崔煦仰首看着夜空,眸中映出天穹,“前朝丧乱北境缭乱,人多死于战火,那时候北境人口十室九空,近年来主上主张与民休息的政策,人口才逐渐增长,百姓家中才略有余粮。”
担忧于北伐大军的进程,北凉主率数十万大军亲征南下,但南祁内乱刚刚平定,而今年冬天又格外冷河上结冰千里南祁军队疲敝,南祁良将被诛主帅只会纸上谈兵用人不当,一切对南祁来说都处在劣势。
崔煦继续说道:“当年丧乱,伏尸千里的景象仍然众口流传,至今也不过区区百年而已。”
二人一同朝天边的孔明灯望去,盈盈的光辉经久不息。
陆芸婉懂得他的意思,“可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陆芸婉将兔子灯放下在一旁,双手合十默默为南祁将士祈祷,并虔诚的许下了愿望,再次睁开双眸之时,幽暗的天色下,远方的窗扉深红在黑暗中连成一线,房屋影影幢幢,四面仿佛无有出口。
“不知二娘许下了什么愿望。”崔煦看陆芸婉手已经冻红了,一时心疼。
“是为将士祈福。”陆芸婉仍旧抱膝蹲在地上,抬头去看他,在月光的映照下有几分楚楚可怜。
若说愿望自小就有很多,不过越来越明白那些不过是永远不会实现的愿望,不过是她的一腔执念而已,近年来也越来越不想了,所希图的也就仅剩下那些而已。
“若府君的心里可有什么愿望,不如乘此佳节一同许下,也许来日能够实现呢。”
不知他有什么愿望,经过主上开国之战,政权在寒人武将的手中,不知道是否会有一日,今日贵不可言的士族也要消弭呢?
陆芸婉在心里猜测,他许下的愿望,也许是想让士族之势生生不息之类的吧。
崔煦侧身望了望芸婉,垂眸不语,良久才道:“唯愿长治久安,民众富饶,海内再无战事。”
陆芸婉一时感慨,可惜哪里又有长治久安呢,北境战事未定,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安定了。
“这个愿望要实现的难度恐怕有些大。”陆芸婉站起身来,与他并肩而立。
“并非全然没有可能,所谓事在人为,我之所以存在正是为了这些事情,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崔煦道。
自然是知道的,他来到兖州不正是为了这个,自见到开始他何曾畏惧退缩过,陆芸婉顾左右而言他,“不知皇城的灯火,可有这般美轮美奂?”
崔煦叹息,那里的灯是美,只是华丽繁复之下是腐烂和污秽,终究没有此刻二娘手中那一盏有意义。
后来月明星稀,天高云淡,旧事都隐没不见,墙边再无花灯,也再无人影,一切好似从来未曾有过,唯独只剩下雪月色凛凛,冷冽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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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彦的衣服已经制作好了,陆芸婉一贯以来答允的事情一定会践行,不会有轻易失去诚信的时候。
在寒风雪里,陆芸婉沿着大路一直往前走,启程前往瑕丘府衙,去到魏彦平日值守的营房送衣服。
守卫认识陆使君的女郎,陆芸婉和他们说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守卫并未阻拦,为陆芸婉引路。
屋里几乎可以称的上家徒四壁,只有屋正中央有一方长案并坐具,一盏枯灯。
魏彦正在条案旁边忙碌着什么,见陆芸婉亲自前来连忙起身,用隆重的礼数接待了她。
看到屋中还有旁人,陆芸婉一一朝他们行礼,也不避嫌疑,姿态谦卑侍奉魏彦穿戴好衣裳。
魏彦身着衣袍,在镜子里照了,觉得很合身,抱拳答谢道:“二娘心灵手巧,制作的衣裳没有不合适的地方,用料也是极为有讲究的,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