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不言不语。
且月叹息一声:“父亲,我去了。”
她孑然一身,从墓穴里爬出来,就像是从母腹里爬出的初生婴孩。
那一夜,山眠枕月,清光荧荧,恰如鬼火。
而后,她整理自己,踏上了返回朝歌的旅途。
与此同时,姜文焕也收到了弟弟的来信。
寥寥数语,字迹狂乱,声声都在诉说且月要生殉,他恳求兄长遣人劝说且月,救下他视为亲人的姐姐。
姜文焕忙召亲将前来,让他赶紧去东鲁,想办法拦住且月。
没多久,第二封信到了,是姜夫人的。
她平静地写下东鲁诸事的安排,并告诉姜文焕,且月已死,不必惦念。
姜文焕拿着那封信恍惚了许久。
他一直都知道且月的存在。
她是父亲收养的孩子,很聪明,很听话。母亲送来的信总会跟她提起且月。
那时候姜文焕就在想,有这么一个妹妹替他承欢膝下,也算一件幸事。
父亲薨逝,他亲眼看到她的悲痛,不比他的少。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且月会以生殉的方式追随父亲。
飞雪簌簌,他眼前浮现且月那双倔强的眼睛。
她死了,就是化作尘埃,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眨动,也不会再喊他“少主”。
“父亲,我是不是……太过懦弱了。”
——
姜王后死了,皇家宗庙中,王叔比干挖心而死,太子郊被囚,不日斩首,商容大人被罢黜。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急,打得姜文焕措手不及。
他的姑姑死了,他的堂弟也将被亲生父亲处死。
这样的帝君,要来何用!
姜文焕握紧手中的剑,他已经将朝歌城里的兄弟安排好了,他一定要杀殷寿。
是夜,风雪交加,姜文焕借此潜入皇宫。
这一夜守城门的卫队大多数是东鲁质子,一旦他刺杀失败,他们就可以开城门逃回东鲁,联合南部起兵反商。
他身形颀长,必须压低身子在屋宇间行走。
殷寿烧了宗庙,在摘星阁与苏夫人通宵达旦地饮酒玩乐。
姜文焕躺在不远处一座殿宇的楼顶,静静听着旁边的靡靡之声。
早在父亲离世后不久,姜文焕就坚定了杀殷寿的心。
他将心腹派回东鲁,暗中保护母亲和弟弟的安全,也正是如此,老伯侯安葬的那一日,才会有侍卫出手阻拦且月赴死。
不成功便成仁,他不怕死,却怕身边人因为自己而受伤害。
今天是他最后一次机会,等到天将亮时,雪色朦胧,殷寿会起身去观看太子斩首。
待到那时,就是姜文焕出手的时候。
下雨了。
姜文焕抚摸着手中的长剑,看着漫天雨雪坠落。他若是失败了,他的躯体会像这些雨雪一样,粉碎成灰。
可是那又如何呢?且月尚且敢为父亲生殉,他有什么可惧的呢?
姜文焕闭上眼睛。
天光蒙蒙时,远处突然传来喧哗声。
姜文焕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却见身着盔甲的王家侍卫像潮水一般朝一个方向涌去。
出事了?
“刺客!抓刺客!”
“传召巫医,夫人受伤了!”
姜文焕心里一惊,除了他,还有别人刺杀帝君?
是姬发吗,他兄长被杀,父亲入狱,因此要杀殷寿?还是殷郊临死前的搏命之举?
来不及多想,他翻身朝摘星阁急速跑去。
只到一半,姜文焕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摘星阁已经被侍卫严严实实地包围住,在这种情况下,纵然是全城的东鲁子弟都来了,也没办法杀出一条血路。
姜文焕死死地握住拳头,哪怕指甲陷入肉中也浑然不觉。
他失去这个机会了。
沁血的眼眸盯着固若金汤的摘星阁,姜文焕转身离去。
今日他还要守城,他不能不考虑东鲁子弟的性命。
姜文焕赶回府邸,换了戎装,骑马去守城门。
在这里,他看不到殷郊的情况。
帝君真的会杀了自己的唯一的孩子吗?姜文焕不知道,他过去八年认识的主帅与眼前的帝君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但姜文焕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绝不会放弃殷郊。
他骑在马上,身后是数百东鲁质子。
一人骑马而来,以急促的口吻道:“将军,太子已被押上刑场了!”
姜文焕挥手:“再探。”
没多久,又一骑狂奔过来:“将军!姬发反了!他劫持了帝君,要救太子!”
姜文焕捏紧缰绳:“再探。”
片刻之后,雷声大作,雨水滂沱,几乎看不清街上的景象。
马蹄阵阵,连地面都在震动。
一个东鲁子弟撕破雨幕:“将军——崇应彪杀了太子,姬发弑君,帝君薨了!”
姜文焕猛然抬起头。
不必再探了。
大商的卫队、西岐的人马和北崇的人混战在一起,姬发骑着他的雪龙驹,朝着城门疯狂奔逃,身后崇应彪穷追不舍。
殷寿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大吼道:“姜文焕——杀了姬发——”
看到姜文焕肃立在城门,姬发勒住马,他满脸都是血水,头上戴着布巾。
昔日的兄弟隔着大雨相望,他们之间那么远,隔了八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