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知娄说话漫无目的。秦衍州从她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一个支离的故事。
辜先生出身前朝关陇大姓,为辜家旁支庶女。
辜氏在嬴朝开国之初就已显大厦将颓之兆,五胡乱华时辜氏遭受重创险些灭族。辜氏的后人零落天涯终其一生只求恢复先祖荣光。
辜知娄第一次赴京赶考偶感风寒错失良机,第二次科考生母暴毙被迫守丧,第三次科考生父病逝再次守丧,之后数次科考屡试不第,直至杨质文篡位废除科举。
她曾当过太女的门客,当过世家的参谋,当过藩王的军师,可惜皆不受重用。
沉浮挣扎半世,跳脱不出俗世樊笼,毕生所愿唯有学成文武艺卖予帝王家换取家族振兴,可这唯一的梦也半破不破了。
“颜泽小友真是神似老媪的一位故人呐”,辜知娄笑说,窗外寒风彻彻引得她咳嗽连连,她的双眸藏纳岁月,而眼底深邃,浑浊也冒着细微的光。
行义安合拢两瓣小窗,收尽楚天辽阔和大地莽苍,只余眼前古铜色雕花木案。
“容貌毫无相似之处,只是眉宇间的洒脱、周身气度与那人相仿,咳咳”,辜知娄怀念道,倒一杯粗茶止咳,“老媪那时迫于生计当街卖画,但是生意惨淡,有日一位小公子纵马撞翻了老媪的画摊。”
辜知娄无声静默神色柔和,干涸的眸中重新轻泛粼波像是想起了有趣的往事。
“小公子十分愧疚的道歉,答应出双倍价钱买下老媪所有的画。他审视许久说老媪的画不尽人意,便提笔给每幅画都改了几笔。寥寥几笔使得画作意境深远,老媪顿时看痴了……之后小公子将画反卖与老媪,收了老媪两枚铜钱。”辜知娄如今亦是哭笑不得,遥忆那日画没卖出去反而倒贴钱买画,挨了夫郎好一顿骂呐。
“哈哈。”秦衍州笑了笑,乍然想到她出生时,此世生父自刎于生母尸旁,悲怆又眷恋的辞别她。
“可惜啊,咳...他……产子而亡,若是他的孩儿在世也当如小友一般年纪了。”辜知娄年事已高,念及旧人悲缅切切心脏犹被刀绞喘不上来气,不断地深喘掩袖咳嗽,血落衣衫像朵朵寒梅盛开又残败。
见自己如此失态,辜知娄撑着沉重的身躯起身作别,倏忽灵台昏暗,手臂乏力两腿虚浮身子稍稍离座又瘫倒坠下。旁边的行义安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住,嘴中还叼着一大块羊肉有规律的咀嚼。
秦衍州半蹲辜知娄身侧为老人家探脉,她的脉象缓而乱,幽微如风中之烛火,看起来身子无恙实则已是桑榆暮景,即使用良药温养怕也活不过明年开春。
秦衍州为辜老先生输送了一点内力,吩咐行义安道:“将辜先生妥帖安置了,暗自遣人照顾莫要让她发觉,喔,对了,你把银子留下。”
行义安惊目圆睁不可思议道:“主子,那属下拿什么付药钱。”
秦衍州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转,意思不言而喻。
行大将军被看得头皮发麻,虚心点头,撂下一袋白银再撕一大块羊肉衔着,抱着人施展轻功自九楼一跃而下。
再顶级□□带久了皮肤也会不适,秦衍州撕下伪装揣兜里,慢悠悠浅酌桂花酿独享珍馐。
“又熬过一日。”秦衍州笑叹道。辜知娄尚有四月光景,她呢,她有几日可活呢?
生三尺微命若蜉蝣一掠,匆匆落笔春秋,煌煌彪炳青史,活着,约莫是最有意思的事情吧。
门再次被打开,温凉的风和着渐晚的日光徐徐轻掀珠帘。
有人踏步如鼓瑟吹笙,轻扬婉转。
“阿泽好雅兴。”亲昵的称呼暗暗宣示着两人不同寻常的关系。
他自远而近,艳丽如秋日海棠,又像是日暮或日出时绚丽的流云与霓虹,酥得凡人心慌意乱。
秦衍州抿酒的动作微滞,指尖微摇杯中杜康泛起层层涟漪,潋滟像苍云山的寒冰潭。来人是谁秦衍州不看便知,她的贴身侍从,郁棠白。
郁棠白摘了白纱帷帽,半跪于秦衍州身侧,他修长的手指轻撩她的手背,似柔软的天鹅白羽滑落,女子手中酒杯被他轻飘飘勾走。
“陛下又酗酒。”
秦衍州抬眼望去,先看到他雪白的颈,削薄的唇,再是他墨中带绿的杏眸,双瞳剪水含情脉脉不外如是。
她的得力干将总是恰到好处的出现,有些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郁棠白与祁久功一道去南方五州救灾抚民,只是秦衍州交代与他的事情杂乱繁多,原推算郁棠白会晚些向她述职,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将上下打点好了。
“棠白。”秦衍州坐得累了向后微仰单手撑地,歪头朝男子笑道,散束而凌乱的墨发随风轻扬,狂放风流中带着隐匿其中的纯粹高雅。
任是郁棠白将眼前人的容颜描摹千百遍,夜深人静时面红耳赤的秉烛端详,指尖流连反复慰藉,待见到本尊时依旧不可避免为之烟视媚行。
郁棠白低眉垂目,面容未施粉黛而似桃花妖冶:“阿泽饮了冷酒头又该疼了吧。”
秦衍州不好意思地颔首,“是有些疼。”
郁棠白嗔怒她一眼,芊芊玉指于秦衍州的太阳穴刚柔相济的揉推。
秦衍州没有拒绝。
两人无话可说,又无需多言,似是心意相通。
她舒服的喟叹,霎时倦意横生闭眸小憩。
秦衍州的眉总是皱着,像名家写意的水墨江山图被顽童揉作一团。
郁棠白想为她抚平皱痕却害怕惊扰了这好不容易偷来的缱绻时光,随而轻轻分拂她额前碎发。
“郁珩景来信说他把南疆北疆打下来,要我封他做南王,封你做北王。”秦衍州笑言,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