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江天衎从床上艰难起身,翻出些药酒,涂在腰间。
那一摔是真疼,那帮人下手重,若不是他习武多年,这腰,算是废了。
江天衎披了长衫,打开屋门便见着一群人围着。中间那人头戴巧士冠,身着绯色交领袍,手揣在衣袖里,神态平和。
“四殿下,陛下召您入宫。”
看到人影走出,他躬身上前,并未行礼。江天衎认得这人,扶着腰歪了下身子,说:“中贵人,我这身子不利索,能否慢些走?”
平喜面露难色,摇头道:“怕是不成,陛下急得很,殿下需快些。”
“宫内有事?”江天衎嗅觉敏锐,立马察觉出问题,“请中贵人和我同乘一车。”
平喜倒也不推辞,两人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驶过奉天路,一队巡街轻骑疾驰而过,江天衎放了车帘,发现平喜侧头看着他。
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惜。
“中贵人有话要说?”江天衎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为何这样看着我?若是嘲讽的话,就不必再提。”
沉默了片刻,天色已黑,咫尺之间的人也难辨清神色。
平喜盘着两枚核桃,说:“晚间路泥泞,殿下要仔细辨别方向,莫再闪了腰。”
江天衎笑道:“宫内路平坦。”
平喜捏碎了核桃,连壳带肉递给江天衎,说:“核桃碎不得。”
天下核桃,无非两种,一为吃食,一为玩物。若是吃食,不碎无法吃,若是玩物,碎了无法玩。
思及此,江天衎捡了核桃肉放嘴里,掀开车帘,将核桃壳扔了出去。
马车停在崇安门前,天空中开始飘雪,先前那声惊雷后,一连几日,琞京日日落雪,今日难得放晴,也没晴过半日。
江天衎缩着脖子下了车,随着平喜往里走。
“殿下请留步。”黑暗中亮起一盏宫灯,“陛下在听琴,吕妃请殿下先去一趟凤仪殿。”
昏暗的灯火打在脸上,小内侍宛如魅影。
看清平喜的脸,小内侍立刻鲜活起来,双手提灯走上前,说:“奴婢不知内侍监大人在此,多有冒犯,大人,奴婢来给您掌灯。”
平喜指了指江天衎,说:“照着殿下,在这宫里当差,不管主子是谁,别忘了大玄姓江。”
小内侍迅速恭下身,把灯举过头顶,照着江天衎脚下的路,恭敬地说:“殿下恕罪,奴婢看着吕妃娘娘的眼色行事,一时蒙了心。”
江天衎会心一笑,没点儿眼见力,没法在宫里混下去。
平喜入宫四十年,当了二十几年内侍监,就连皇亲国戚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老爷”,任你是谁面前的宠宦,得罪了这一位,准没有好下场。
*
江天衎腰间有些疼痛,故意走得慢些,临近凤仪殿,更是瘸起了腿。
小内侍牢记着平喜的话,忙搀着他嘘寒问暖,殿内有人走出,正好看到这一幕。
吕彦锡卸了戎装,穿了件五云裘,在屋檐下舒展双臂,像极了开屏花孔雀。
“小子,怎么来得这么慢?”他三两步跑下台阶,“姑母等你呢。”
五颜六色环绕在眼前,江天衎垂首看向地面,说:“雪天路滑,自然是要小心些,亏得这小内侍一路关照,才没摔着。”
吕彦锡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阴笑道:“狗见了什么人都摇尾巴,就会忘了主人,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小内侍慌了神,“扑通”跪地上,还没出声便被人捂了口鼻,朝黑夜尽头拖去。
雪地里被拖出痕迹,宛如一盘残破的棋局。
吕彦锡仰天大笑,点着江天衎的胸膛说:“你小子,行啊,瞬间成了琞京风流人物,能做出那样的英雄事迹,有种。”
江天衎哭丧着脸,说:“一时喝多了,乱了分寸,我可不想做笑话,吕大人神通广大,能不能想个法子,替我遮掩了这一茬。”
吕彦锡笑得更加肆意,笑声中尽是轻蔑,笑够了,他才小声说:“姑母还是高估了你,说什么忍常人不能忍,日后必成大患,原来只是酒后乱性。”
“小子,留在琞京,保你不死。”
看着花孔雀走上台阶,江天衎抓起一把雪,糊乱抹在脸上。
凤仪殿本是皇后居所,自白芸被囚后,吕燕飞就鸠占鹊巢,把这里重新装饰了一番,扔掉那些字画,用金玉玩物取而代之。
再次踏足曾经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江天衎悲从中来,眼眶一热,泪水混着雪水落下。
“衎儿,怎么哭了?”吕妃叫得亲切,语气却很冷,“想你母后了吗?”
江天衎抹着泪,说:“吕大人说要关照我,感动呢。”
殿门没关,风灌进来,吹得帷幔摇曳,侍女送来汤婆子,吕妃用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仍然扶着小几。
小几上,放着个晶莹剔透的玉核桃。
侍女关了殿门,缝隙夹着碎雪裹入屋内,江天衎看了眼帷幔,银光从脸上一闪而过。
那是刀光!屋内藏了人。
吕妃用指尖敲击玉核桃,说:“陛下不行了,下旨让你返回北疆去,如果你愿意留下,朕就让你留下。”
归德帝还没死,吕燕飞已经以临朝太后自居,江天衎明白,他如果要走,凤仪殿内,很快就会多一具尸体。
吕妃握紧玉核桃,江天衎扣了个头,说:“北疆苦寒,臣断不愿回去,请娘娘垂爱,将臣留在琞京,大小封个爵,臣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娘娘。”
吕妃松开玉核桃,从身后拿出明黄卷轴,慈爱地笑道:“朕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