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燕王划入齐、黄同党,命侍卫用铁鞭笞打至死。方守诚不过是个儒生,又逾耳顺之年,哪里经得这个,几鞭下来便筋骨具断,在那皇宫外院匍匐哀嚎,听得满朝文武心惊胆寒,哪个还敢进言。”高崇文讲至此处,紧闭双眼,似承受着极大的痛苦,“那方守诚最后就扑死在我面前,口中鲜血险些沾上我的衣襟,一代大儒落得如此下场,叫人心寒呐。”
众人听罢,各自无言。
“对了!”高崇文似忽然想起来什么,“那门口‘国士’二字,是谁挂上去的?”
老太太与王夫人均看向溱霜。
溱霜被这突然一问,不觉有些局促:“啊,是我……”
她本想说是她和溱雪一同去挂的,但又担心父亲觉得此事并不妥当,平白连累妹妹挨骂,便吞下了后半句话,只说“是我”。
高老太太看出溱霜担忧,便主动接过话茬道:“是我让霜儿挂出去的,如何?”
高崇文见众人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朝母亲作了个揖道:“此举甚妙,昨夜京中不少同僚府院均被军卒闯入,虽是没有伤到人,毕竟闹得鸡犬不宁。燕王世子带兵进城时恰巧瞧见了高家府门有女娘在悬挂先皇御笔,便留下一队军卒守在御笔之前,也算是护了高府周全。”
溱霜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但高崇文接着对溱霜说:“只是兵荒马乱之中,你一个女娘如此冒险,毕竟不妥!”
溱霜正欲解释,忽听得门房来报,说家中诸位公子也回来了。众人忙迎出去,一番交通,左不过说一些昨夜纷乱,幸而平安的话,随后大家便各自回院。
王夫人拉着溱霜进了自己房间,眼下大事已定,她心中倒是牵挂起另一回事来。
“这场纷乱如此平息,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只是可怜我儿,”王夫人牵起溱霜一对玉手,不住惋惜,“要不是闹这么一遭,你早该入宫成礼,现在已经贵为皇妃。如今圣上受困,入宫是不必想了,只盼不要影响到你未来的婚事。”
作为母亲,无不想为子女计深远,溱霜也明白母亲的心思,只能劝慰道:“阿娘不必惋惜,反而应当庆幸才是,多亏女儿还未出嫁,否则今日势必被困深宫,又如何能像这般在母亲膝下尽孝。”
溱霜对于自己当不了皇妃一事倒是真不惋惜,一则如她先前所言,二来嘛,她和当今圣上实在是不对付。
高家与皇室素有姻亲,因此溱霜自小就经常随家中姑嫂进宫走动,与当今圣上也算是青梅竹马的交情,加上她自小就长得活脱脱一个璧人,霍玄炽对她可说是青睐有加,临朝不久便给她定了妃位,只等年满十八便可进宫。
但霍玄炽这个人,怎么说呢,溱霜对他的评价是“志大而谋小,图远而性躁”。或许是因为贵为皇家嫡长子长孙,人生之路太过顺遂,他身上充满了没来由的自信,几乎已经到了盲目自负的程度。每次溱霜听到他在自己面前慷慨激昂地念什么“挥剑扫六合,宇内无附加”的时候,都很想抄起他书架上那本读了三年也没读完的《资政》砸到他的头上。
溱霜是个务实而自由的女子,本就受不了霍玄炽的清谈阔论,方今受了这番变故,更对那高墙深阙避之若浼。当下她内心甚至有一丝自己都未尝察觉的窃喜,恰如鸟脱樊笼,鱼投泗水。
王夫人见溱霜如此豁达,内心也宽慰不少,母女两人漫谈闲聊少顷,倒也解了近日的忧愁。
“要说也多亏昨夜你出门撞见的是霍青寒,要是遇见不识得的兵娃子,把那御笔当废纸,高家当真是没计奈何了。”王夫人现在回想起昨夜种种,还不免心悸。
溱霜昨夜没敢回头,此刻倒是对这位燕王世子好奇起来,毕竟看当下的局势,今日的燕王世子就是明日的当朝太子。
听溱雪所言,这人似乎是个豹头环眼的黑面武夫,想到这样一个莽汉要入主东宫,溱霜不免感到有些滑稽:“阿娘,燕王世子是个怎样的人啊,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王夫人帮溱霜理了理袄裙:“燕王离京时你还年幼,大抵也见过这位世子几面,只是不记得了吧。娘对他也不太熟悉,只记得小时候是个白白净净的公子,没想到现在长成那么个样,北境风霜真是不好捱啊。”
王夫人轻叹一声,又认真瞧了瞧溱霜的脸,她自己年轻时虽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但能生出如溱霜这样标志的女儿还是让她颇为自豪,想及此处,王夫人忍不住打趣道:“那时候娘还和燕王妃说,小世子和你坐在一起,倒像是天造地设的,若不是后来燕王自请离京,怕是你早被许给霍青寒了。”
溱霜脑补了自己站在霍青寒身边的场景,那感觉,仿佛黑熊提溜着一只大白鹅,不禁峨眉倒竖、连连摇头,“阿娘,你可别戏耍我了。”
王夫人见她着急,噗嗤笑出声来,接着说:“但听闻霍青寒在北境军中颇有威望,此次靖难也是以他为主将,北境至长安四十五城,竟有大半是被他攻下的。”王夫人挑了下眉,“而且听说他至今尚未婚配,我们家溱霜还有机会哦,当不了皇妃,当个太子妃也未尝不可。”
“阿娘!”溱霜见母亲又来调笑自己,脑中又浮现出“黑熊提鹅”的场面,不觉羞恼难当,也不顾亲尊之论,和王夫人打闹成一团。
房外天色已暗,微云淡月,城南鼓角声涩,幽草虫鸣,偌大的长安城在凛凛秋风中静谧入眠,仿佛过去数月间的纷乱只是一场梦幻,只有皇宫的大火还在沉默地燃烧,将满城树叶都映成了枫叶。没有人观望,也没有人呼救,长安城内的每个人都明白,这把火要带走旧时代最后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