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孝和大长公主设宴款待新晋册封的武将命妇,席间,李含阳突然驾临,以示圣眷优隆。
甫一落座,孝和便瞧见了她眼下淡淡的青色,待她赐过一轮酒后,便轻声问道:“陛下不若去歇一觉?”
大军凯旋后的第功班赏、兵士安置等一应问题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李含阳接连数日不曾睡下一个囫囵觉,此时正午的太阳晒在身上,困倦疲乏让她无法拒绝孝和的建议,她点头应允,姑侄二人便借故离了席。
李含阳年幼时随李暨出宫,多半是住在孝和府上,故而孝和特意为她辟出一方院落,名唤“碧海阁”,一切布置用度都按她的喜好来,即便一年也用不上一回,也日日有人打扫。
在去碧海阁的路上,左右也没外人,李含阳不禁捂着嘴呵欠连天。
孝和见状心疼道:“那帮臣子的俸禄岂是白食的?陛下事必躬亲,倒便宜他们偷奸耍滑了。”
李含阳摇了摇她的手,“哪有姑母说的那般不堪,姑丈、安澜阿兄、瞻又阿兄不都是朝中栋梁。”
她既然提到裴骘,话又赶到这里,孝和顺势将她冰凉的手握进掌心,腹底早就打好的草稿在舌边滚了一滚,便顺理成章地脱口道:“老人常道,手凉没人疼,到底是没个诚心实意的知心人暖着替你分忧,你跟姑母说,满朝文武,那么多男儿,竟就没一个能入你法眼的?”
孝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时极镜旁的怀渊放下手中书卷,抬眼望向镜中。
李含阳在一株银杏树下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树上累累的银杏果,绽出一抹笑。
孝和拿不准她这笑容背后隐藏的真实想法,是猜到了她来当说客的意图,还是其他什么。
“姑母记不记得,母后还在的时候,有一回我们随父皇来这儿,后院走水,虎贲中郎将以为有刺客,在府上翻腾了好久?”
孝和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子事。”
李含阳笑意不减,从树上收回视线,看着她道,“那是我跟母后闯下的祸事,她怀念起小时候跟外祖父在行军路上烤银杏果的味道了,便也想烤与我尝尝,没成想母后手艺不精,非但没吃成,还险些烧了公主府。我那时还小,懵懵懂懂,依稀记得回宫后她约莫是被父皇罚了。”
孝和闻言也失笑,连连摇头,“你母后呀,自己就是个孩子,只可惜走得太早……”
一束阳光透过树冠间的一道空隙,投洒下来,堪堪映亮了李含阳的眸子,“但我很羡慕她跟父皇之间有如平头夫妻一般相濡以沫的感情。”
孝和顿时听懂了圣心,捏着她的手宽慰道,“缘分到了,陛下也会有,至于跟谁结这两姓之好,陛下自己说了算。可凡事都需有个章法,一口吃不成胖子,你连饭都不吃,还想着肉自己贴到身上去?寻常人家的女郎,到了年纪,家中就要张罗相看了,陛下又非一般女郎,无需盲婚哑嫁,何不大大方方挑个称心的?”
李含阳闻言怔了怔,没接住。
孝和朝设宴的花园方向瞥了一眼,掩嘴压低了声道,“朝中这些文臣皇帝瞧不上,那若是儒将呢?你我姑侄也无需弯绕,陛下可曾见过章老将军带在身边的那个孙辈?本宫有心从那些新授的诰命夫人口中探得一二,听说卸下铠甲,也是翩翩佳公子一枚。”
李含阳脑中浮现出章泽秋身后那名沉默寡言的青年身影,她默不作声地又往前走了两步,“她们都怎么说的?”
皇帝这么一问,孝和心里便有了底——裴骘的算计,十有八九是有戏了,只可惜了那个不会说话的王家女郎。
自打章泽秋回朝封公,章幼廷迁羽林郎将,章府登门造访的宾客就一直络绎不绝,迎来送往之余,章泽秋最记挂的,还是两个孩子的婚事。
是日,得了一点闲,他将章平川、章幼廷父子叫到跟前。
“长留啊,如今骋怀也回来了,他跟四娘的事,你怎么打算的?”
章平川恭敬道,“回父亲,儿想抓紧办。子攸虽则已不在,但越是如此,越不可轻怠了四娘,三书六礼缺一不可。纳财礼已备下,只待同父亲商议,这大媒请谁为好?”
章泽秋并没记着回答他,又看向章幼廷,“你南星世伯家的妹妹可还记得?”
“孙儿随祖父出京的时候,王家妹妹就如狰郎这般大小,印象早就模糊了,依稀只记得,乖乖柔柔的。”一想到自己那个磨人的弟弟,章幼廷就忍不住头大,所以“乖乖柔柔”已经是他嘴里能说出来的极高评价了。
章泽秋面色肃穆,“骋怀,两姓之好非同儿戏,尽管有父母之命在先,但你这么大了,有些事须得告知于你,免得把人娶回来,一瞧实情,觉得自己被蒙骗,对老家心生怨尤,又与新妇结成怨偶。”
章幼廷当即撩袍跪下,“祖父要说的,可是王家妹妹失语一事?”
章泽秋把眼盯着他,点点头,“我章家上下的男人,命都是大正的,好人家的女儿嫁进来,说难听些,终其一生都要担着做寡妇的风险,所以咱丑话得说在前头,你若立定心意要娶进门,便要宠着护着,章家不兴也不允纳妾那一套,哪怕是无后,也只能过继,你可想清楚了?”
章幼廷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头,“想清了,世伯跟伯娘大义,骋怀敬佩也神往,王家妹妹至纯至孝,若能得此贤妻,夫复何求,骋怀定会好好待她。”
章泽秋父子二人宽慰地对视一眼,“长留,你娘跟东平县主有几分交情,看她愿不愿屈尊为咱家走这一趟。”
东平县主,正是嵩王之女,裴骘的母亲。
章、王两家约定儿女姻缘一事,京城贵圈里的妇人大都知晓,这板上钉钉的保媒差事,显见是送上门的功德福报,章幼廷的母亲一说来意,并不知晓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