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娘子给她看了篮子里的什么物什,惹得她眸子一亮,竟有如花开一瞬,刹那芳华。
这一次,他在胸中盘算的那个谋划,不知为何迟迟下不了决断。
再想一想,他告诉自己。
又枯坐了一整日,裴骘如一尊木雕般,渐渐被四周的暗色吞噬,院中的灯烛却依次亮了起来。
前院人声混杂,渐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医官娘子,宵夜送来了,贵人那儿……”
“食盒给我吧……阿尨呢?”提起那个名字,王苏木的语调听上去明显轻快了许多。
裴骘挑了下眉,阿尨?东衙院里进新人手了?思忖的功夫,抬眼已见王苏木拎着食盒穿过院子,来到了廊下。
“大人,用宵夜了。”
食盒在外间桌上一放,灯都顾不上点,摸着黑摆上桌,人便急匆匆地要往外处去。
“你且站下。”裴骘安步而出,“阿尨是谁?”
王苏木一扭身,“郭嫂子捡回来一只小奶狗,天冷,留它独自在街上,怕活不下去。”说完,匆匆忙一福身,疾步出门看她的小狗去了。
脚后跟踢起的袍裾,在跨过门槛的时候,翻出一朵花朵,不经意绽放出她心底的无邪快乐。
裴骘自己把灯点上,鼻间一嗤,阿尨……她是忘了欺负她的那头蠢驴了么?竟又跃跃欲试地养起狗来。
不,那驴总归也算他们的救命恩驴,阿宝不蠢,还很好。
墙上映出他的形单影只,看不出他思绪腾转,天马行空——她是不是除医书外再没读过其他书目,一点雅趣都没有。她那俩幼弟还会给狗取个威风凛凛的名号叫“金刚”,她却只会阿尨、阿宝地叫。
啧。
阳春三月,灞桥柳絮纷飞。
万物生发,京城四处透着勃勃生机。
章府来了一位稀客——嵩王。
二人都藏得极深,故而朝中鲜有人知道,他们私交甚笃。
“什么风把殿下您给吹来了?”接到信的章泽秋一早就在院中候着,嵩王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口,他便朗声迎道。
“来瞧瞧你挂印封金过得如何?”
“托殿下的福,好得很。”
嵩王背着手走到他跟前,目光炯炯地睨了他一眼,似嗟似叹,“托我的福……嗯,但愿你等下还能这么想。”
章泽秋不解其意地挠了挠头,“殿下何意?”
嵩王头往他这边靠靠,低声道:“借个方便讲话的地儿。”
章泽秋从他面容语气中都摸不出门道,一路将他请进了书房。
门一关,嵩王便面容肃整地问:“你同我讲实话,大正如今可还经得起干戈?”
“便是有胜算,大正的根基也不稳了。”
嵩王又道:“建海、粟恃联姻,进表欲入京一事你也知晓吧?”
章泽秋语出讥诮,“蛮夷的伎俩,何为朝贡,不过是来刺探罢了。”
“你既知晓,我便不再多言,湛露,咱们都老了,你那把藏了多年尚未出鞘的利剑,此时不拿出来亮一亮,又待何时?”
章泽秋面上神色顷刻敛尽,心头血似有一瞬的凝滞,缓了有一阵他才僵硬地问,“是说骋怀?想让他做什么?”
“我知你呕心沥血带出来的章家军,是想交与他,但如今干戈已靖,帅印虽在你手上,提携他却师出无名。”嵩王字字句句都敲在章泽秋的神经上,让他说不出半个不字,“可倘若他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位呢?”
嵩王盯着章泽秋,章泽秋睨着嵩王。
“皇帝偏文治,缺的恰恰是可与她同道一心的‘武’,而一个‘章’字,背后挺立的王者之师,便足够震慑四方觊觎之徒,此事若成,是为昭告天下,大正文治武略,不惧任何来犯之敌。”
嵩王走后,章泽秋沉思了很久,才将章幼廷唤到跟前。
听清利害关系后,章幼廷跪下,“不叫祖父为难,骋怀既为将,自当以大正为先,一切单凭祖父做主。只是四娘南下前,孙儿曾在灞桥边许诺要等她回来,如今孙儿失信在先,只求祖父能看在章、王两家的情分上,准孙儿南下,亲口将事情与她当面说清,方不失大丈夫所为。”
章泽秋看着他眼底闪烁的恳切跟希冀,硬拒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骋怀,你要去见她,祖父不拦你,可那疫区,便是太傅都只能进而出不得,你又如何全身而退?”
章幼廷磕了个头,“她所在的汤口县,与江都郡一江之隔,孙儿欲请她江上一见。”
章泽秋全然没料到他能对答如流,一时语结地点了他半天,末了把手背到身后,欠着腰问他,“你预谋多久了?!”
章幼廷错开脑袋到一边,避而不答,“大疫之下难免要防暴徒宵小兴风作浪,若连她在何处都不知,一旦生事,又去哪里营救。”
对他的振振有词,章泽秋用力“哼”了一声。
“骋怀,你自幼时我便教你,门楣带来无上荣光的同时,也带来忠贞道义,越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越要懂得忍辱负重识大局。见过四娘后,便将这份感情好好封进心底,珍之重之,嗯?”
江南。
江左御史扈辛之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进士出身,却立志以文官身应募从军,非要投入武将章泽秋门下,当初若不是嵩王为之牵线给他搭了个台阶,他险些报国无门。
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个渊源,扈辛之跟这两家都挺熟。
当看过老师信中所托之事后,他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此事不难,正好也该给他们送一批补给了,你就跟着运送药草的船去。我即刻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