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幻象,就不像雨水那么容易解决了。
按天玉所说,她吃下去的是大地的梦境,可是女子的祈祷如此恳切,真实到了诡异的地步。
这不是梦,只要见过的人都可以断言。
阴书儿阖上双眼,神魂仿佛沉沦在菩萨的金身中。不,不是金身,是旃檀木雕刻而成的身体,那身体她如此熟悉,仿佛就是她的身体。
是那时候的,被关山雪带到山月寺的,殷疏雨的木佛身躯。
很久不见了啊,殷疏雨这个名字。现在有人在呼唤她,祈祷愿望的灵验。
“佛座烧香一瓣新,慈云低覆落花尘。不妨诉尽痴儿女,那有如来更笑人?”
一线灵应牵在阴书儿和山月寺之间,烟波云影,此去叶叶风帆,她低眉,张口,引诱得自然而然。
“我若保佑你,你给我什么?”
金钱、法力、秘藏,她都不挑。第一个信徒,收费可以打折。
蒲团上俯首的女子,脸色苍白,即使是檀木雕刻的低垂眼睫也看得出。
阴书儿失望了:“你不愿意?”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不过如此,凡间情爱。”觑着眼睛,看那女子的反应。
女子咬牙道:“不是凡间情爱,是人妖相恋……”
阴书儿笑了一声:“是你在单恋。”受前世影视的影响,她对人妖相恋的接受度,远高过神仙恋爱。
人以灵胜,妖以体强。
女子咬住嘴唇,磕头道:“愿以蛇尾,供奉菩萨!”
原来她是蛇妖,蛇尾?好吃吗?
许久没吃过肉食,想到这里,阴书儿就流下口水,连声道:“可,可,就收你一条蛇尾,报上名来,我从来不吃无名之辈。”
“我……我叫白妙清。”蛇妖颤声说,自己的祈祷应验了,究竟是福是祸。
“白妙清,把你的尾巴斩了给我。”阴书儿道。
白妙清柳眉杏眼,此时杏眼微眯,劈掌为刀,身后华美的洁白蛇尾,便去掉了弧度最优美的一段。
她不急不缓施法,血淋淋的蛇尾切面冻住,失神看了片刻,就藏起来了。
只见白妙清脸色白到发青,举起半截蛇尾,也许真是痛到急处,居然张口说道:“以区区蛇尾,供奉尊上。”
阴书儿微微一笑,也不去纠正她,只把手一挥,新鲜蛇尾就穿过檀木菩萨身躯,来到书院山路上躲雨的她手上。
“还挺沉。”她掂量两下。
“明天此时,你来,我助你成事,保你后顾无忧。”
白妙清在惨痛面色下露出一丝笑意,“多谢尊上。”
这一回,就连她也知道失言了,既然没有开口训斥,想必没有触怒菩萨。旃檀木雕刻的法身清丽神妙,究竟是妖尊变成了菩萨,还是菩萨变成了妖尊?
白妙清不能细想下去,来山月寺许愿已经是违例,再待下去,回去就不好交待了。她匆匆叩首告别,跨过门槛时,临去又回头一望,菩萨啊菩萨,慈爱和残忍都在她翻掌间。
*
雨被阴书儿叫停了,然而山路湿滑,湿气侵肤。叶片上的雨滴滑到头顶上,和微雨潇潇的滋味比起来,也好不了多少。
她抱着半截蛇尾,索性放慢了步子,这要是收到花月宝鉴里,肯定会被古月和猪八戒偷吃。
要是有干柴就好了。
蛇尾上的鳞片白得耀眼,一看就是被主人精心护持过的,截面是椭圆形,尾部的血水被止住,肉质纤维紧实,中间是支撑尾巴的骨头。
是好东西。
阴书儿不止一次吃好东西,关山月给的妖丹,天玉给的黄金,前者她当时无法承受,差点就为别人做了嫁衣,后者她觉得因果太重,好在债多不压身,沙族未来的神女,随时准备撂挑子。
只有这蛇尾,是她自己要来的,显得分外珍贵。
一时没想好怎么吃,阴书儿掏出花月宝鉴,探头往镜子里一看。
沧海桑田,她交给猪八戒的灵海,成了十亩大小的良田桑竹。
“呆子!我的海,怎么变成田了?”阴书儿厉声道。
“主人呵,你怎么没生一双慧眼,看不出你那沧海,被俺老猪犁成田地了?”猪八戒用花布手巾擦了擦鼻子。
那块花布原本是他躺在田边,盖在脸上的。
阴书儿道:“那也不会这么小,总得有良田千顷吧?”
猪八戒冷笑一声:“千顷?什么妖丹能化成千顷良田?俺耕田耙地,不用牛具;收割田禾,不用刀杖。可不干昧妖丹的事。”
古月理了理脸上杂毛,“让我来说,小的那颗妖丹呢,凭小的本事,只能用出妖丹千分之一的好处,主人天赋异禀,居然消化了妖丹的百分之一,剩下的九十九变成沧海。”
“是啊,那怎么变成看着就十亩的田?”阴书儿接口道,她曾勉力把体内翻覆的灵海变成一杯春露,可那是靠了李贺诗句的奇力,只维持了十分钟不到。
这事不说清楚,万万不行。
不是阴书儿多心,猪八戒肚肠大,再大的家业田产,他半年就能连吃带拿花干净。
她只叫他看着海,谁知道这长嘴大耳朵的呆子居然有上进心?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真是奇冤,六月天要飞雪啦!”猪八戒阴阳道,“我是一顿要吃三五斗米,早间点心要吃百十个烧饼,你把我放镜子里,我要自个儿饿死自个儿不成?”
“我也不是要这样,”阴书儿无力辩白,“我只想问,我那么大的海呢?别转移话题!”
古月又凑过来,尖耳朵一耸一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