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雨方停,蔽天的暗云倏地散开,一道道日光穿破天地间的濛濛水汽,将大梁的皇城笼在初新的光明之中。
仲夏酉时,日始西沉。赵府的一众仆从在庭院内来往匆匆,手中或拿着扫帚或端着簸箕,收拾着一地被狂霖拽下的绿叶。
正堂右侧一所香居的一扇小窗“吱呀”一声被打开来,四方雕花的窗框中,露出了一副寡淡而不失秀丽的美靥。她一对长眉微微凝着,失神地望着窗前来回洒扫的仆从,百无聊赖地轻动着手中的纨扇,引得眉前的碎发如暂驻的蝶翅,悠悠飘动。可年轻的清眸却仿佛存蓄了整个冷秋。
“娘子,把窗关了吧,省得那些等来雨停的蝉儿疯了似的嘶鸣个不停,加重了娘子的头疼。”
张疏桐失焦的目光惶然聚了起来,不知何时寒翠把熏炉放到了她身边,降真香也换成了沉香。
“让它们叫吧。鸣蝉破土存活不过几日,就让它们尽情地叫吧。”她整了整衣衫,好像这样就能将满身与新婚之妇不符的悲伤与寂寥赶走似的。
寒翠站在她身边,望着那道单薄的身影,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阿郎昨夜回来过了。”
张疏桐闻言骤然转身,舌尖的千字万言却凑不出一句整话,只能强装不冷不淡:“什么时候?”
“刚闭坊回的。娘子当时服下药困乏,阿郎见娘子睡去了,令奴不要把娘子扰醒。”
“他回来是干什么的?”张疏桐回想二人新婚之夜的尴尬无措,自那时起,赵醴便再也没有回过府宅,只留张疏桐一人与日行例事的仆人们勉强维持着新居毫无生气的祥和。
明知赵醴对她无情,张疏桐低声一问,竟是满含期待。
寒翠不敢直视她似水的眸光,颔首回道:“阿郎没说。但阿郎说今日再来与娘子详谈。这会儿雨也停了,阿郎可能很快就要回来了。”
懒散闭塞的心陡然剧烈地跳动起来,青葱五指紧抓着膝上的轻纱,张疏桐在胡椅上愣坐了片刻,如梦初醒般猛地站起身来,惶惶摸了摸还未绾起的青丝,借着长袖遮住了明亮的双眼和嘴角的惊喜,“寒翠,快帮我绾髻换衣。”
声音还留在原地,人已经飞也似地到了莲花镜前揽镜而照。
*
政事堂本为皇城内辅臣们定策发令的集论之所,但圣人在夜晚不免有急令,由此便留几人在政事堂值宿,久而久之,圣人便下令在政事堂两翼加盖两间客舍,供值宿臣子夜听诏令。
赵醴新婚之夜后的第一天便住进了政事堂旁的客舍。
月前圣人爱不释手的流光杯无故消失,赵醴作为御上钦点的监察史,奉旨调查。
可坐拥天下至宝的皇帝怎么会为一个流光杯发怒?圣人笑谈之间委任赵醴,朝中上下几乎所有人都将此当成君臣之间的调笑,但见赵醴撇下新婚之妻,在这皇城内扎根月余,不禁暗暗称怪:“莫非这小子当了真?”
赵醴来时雨还未停,他身披一身蓑衣,在赵府门前急急勒马。马儿仰头喷气,站定后甩了甩鬃毛上的水珠。
赵府内的管家刘丛迎了上去,见赵醴翻身下马便招呼一个小厮将马牵去了马厩,伸手接过赵醴解下的蓑衣,“阿郎怎么不坐轿?”
他的脸庞被雨水冲洗得如玉,平日里让人望一眼便心底生寒的长眉更显深邃冷峻。
“等不及。”
通向那处香居的青石小路已被清洗得发亮,只有院角的几处梧桐花被风雨摇落陷在浑水中,雪瓣细蕊上溅满了泥点。
一路上,仆人纷纷向赵醴行礼。可赵醴脚步如风,看也不看直奔张疏桐处。等快接近那所住处,赵醴的脚步却慢了下来,房内无人出来迎接,透过半掩的窗扉,只见两个匆匆忙忙的身影。
他轻轻嗅了嗅,问一侧洒扫的丫鬟:“怎么换了香?”
丫鬟道:“回阿郎,这几日冷热交替,阴晴不定,娘子着了风寒,已头痛了好几日。寒翠姐姐吩咐奴们把香换成沉香,助娘子纾解头疼。”
一言闻罢,赵醴慢下的步子突然犹豫了。沉香中夹杂着淡淡的药香,方才坚定不移的步子也仿佛被缕缕沉香缠住脚,再也迈不动了。
他刚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空落落的试探:“怎么这就要走?”
张疏桐身穿着浅绿长纱,长长青丝被一根翠玉长簪绾起。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衣饰,可她描了眉,贴了钿,点了唇。
扶在门框上的手指尖紧张无措地轻轻抠着木板,她盼着那个身长玉立的人能转过来看她一眼,可真等赵醴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将与她内敛但炽热的期待相触时,她却怯懦地避开,转盯向地面积水中狼狈的梧桐花。
赵醴没回她的话,只是屏退四周的仆人,兀自抬脚进了寝居。
“把门关上。”赵醴与她擦身而过。
张疏桐的心开始狂跳,她微颤着手关了门。
房内的光线陡然暗了下来,她转身看去,见坐在圆凳上的赵醴身上雨渍深重,便懦懦地走过去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低敛眉眼,声若蚊蝇:“湿衣穿着不舒服,快换下来吧。”
可手还未抚上肩,就被一只劲手截在空中,“不必。”
沸腾热烈的心倏地停了下来,意想不到的骤停引得她胸膛一阵闷疼,浅浅的疼痛连绵不绝,竟催白了她的双唇。
赵醴低着头未看见她涣散悲痛的双眼,低声说道:“疏桐,这一个月我在政事堂想了很多,我们的结合一开始就是阴差阳错,为何还要等将小错铸成大错?你我太过相似,一样的沉闷,一样的了无生趣,强行白头也不过是无趣乏味的一生。可我不想这么过一生,我喜欢的是——”
“韦世荣。”张疏桐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