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逐渐苏醒。
而在这天光破晓下,向来无人造访的城楼顶,此刻正有两人,一人悬脚坐在屋檐边,一人抱剑立在一旁,但二人却都是面朝着离城之人的方向。
“追上去?”抱剑之人问道,声音低沉,显然是名男子。
坐着的女子摇摇头,伸了个懒腰,有些兴致缺缺:“追上了就得回去了,我们再多留些时日吧?我听说再过几日有庙会,我们去瞅瞅?”说到庙会,女子一洗那副懒散的模样,神采奕奕,脸常年苍白的面色似乎都多了些许红晕。
抱剑男子叹了口气,阖目思索了一会儿,无奈只道:“你最多只能再多待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若我们还未追回九星连珏,你就自行回去,我继续找。”
女子还想再挣扎一番,但瞧见男子不容置疑的神情,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噘嘴妥协:“行吧行吧,听你的。”
男子再望了一眼一行人远离的方向,拍上女子的肩:“风大,先回吧。”
身后跟着追兵,实在是嘈杂。韩溯川下意识紧了紧怀中的人,生怕吵着楚弦睡觉。
她如今身子骨不行,便愈发嗜睡了起来。
他知道,她如今只能靠着多睡来将养精神,但即便如此,她的精神也是一点点委顿下去,就仿佛,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油尽灯枯。
韩溯川心底里有许多次升起过一个念头,想让楚弦就此破境,修至修罗谱第四重,好歹能够重塑经脉,就算减了寿数……就算……他们不能走到最后,那她也是活蹦乱跳地过完最后的日子。
可是便如楚弦所言,她很贪心,他又何尝不是。
一辈子,就应该是一辈子,长长久久的,一辈子。
九星连珏而已,只要它出现,他就一定能找到它。
况且……或许当真已经近了。
楚弦不知何时醒了,此刻正在出神。
“你昨日……”韩溯川斟酌着开了个头,他知道楚弦是个要面子的,昨日又那般丢了脸面,若是他一个不小心,定能换来她几日生闷气不搭理。可如今他们之间没多少时日能浪费在赌气上。
楚弦自是知晓昨日有多离谱,她敢用这种状态跟着韩溯川来弋阳,便是基于对自己毒术的信任。可是昨夜,那女子忽然钻进来,却并未被药倒,便已然说明很大的问题了。
她不是毒术惊人,便是身上有避毒的圣物。
可她根本没有发觉她藏在床脚的毒瓶,所以毒术一道,应是可以排除。
那便只有避毒的圣物。
一个自称要被发卖所以逃命的婢女,身上究竟带了什么东西,能惹来如此多人的追杀?而镇远镖局也出现在此处。
弋阳离此地不远,之前九星连珏的消息,便是从弋阳传出。
那么……
“你可知这一批镇远镖局的人,是从哪个方向来?”中原武林盟的事情还是韩溯川清楚,楚弦问道。
韩溯川果然想了会儿,道:“郭营是九江的镖头,瞧他们应当是刚来没多久,而至上饶,应当是经过了弋阳。”
“果然。”楚弦眯眼笑道,“看来老天爷还是疼我的,将九星连珏送上门来了。”
“你觉得,那半夏偷的就是九星连珏?”
楚弦满眼贼兮兮:“传闻九星连珏内含不死药,能活死人肉白骨,那避个毒自是不在话下。”
韩溯川点了点头,一瞧,已然离开城外几十里,荒郊野外,除了身后追赶之人,也没更多闲杂之人,是个打架的好地方。
他轻声问:“累不累?”
楚弦眯眼一看身后那些人越发近了,便知晓他想在此地将事情解决掉,顺着他点了点头。
韩溯川立刻拉停了马,转身瞧着逼近的人马,将流光握在手中。
“各位追了在下一夜,可否告知在下,所为何事?”
人群中钻出气喘吁吁的那贵妇人,韩溯川与楚弦皆是一怔,未想到天尚未亮,这位夫人居然不辞辛劳地追了过来。
贵妇人指着楚弦道:“你把那小贱人给我老娘放下,我就让你走。”
韩溯川惊讶地挑眉,将楚弦包裹得严实的那张脸缓缓露了出来,有些不解地望向贵妇人:“夫人可是说的内子?内子与在下时刻不离,敢问内子何时得罪了夫人?”
那贵妇人瞧见楚弦的那一瞬间,便整个人懵在了原地,而后怒不可遏火冒三丈,指着她的手颤抖不已却只能挤出“你”和“你们”来。
韩溯川继续火上浇油:“瞧夫人这般心急模样,大抵是要事,在下可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贵妇人半天气才顺下来,恶狠狠道:“别以为你们玩的这些小伎俩能蒙骗所有人,偷走不该偷的东西,将它据为己有,真以为,便能安心享用?哼,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好自为之吧!”
韩溯川唇角的微笑凝滞了一瞬,到底还是在对方全数离开,这才收敛了笑意。
“她的话什么意思?”
楚弦摇摇头:“大约还是那么个怀璧其罪的由头?这江湖,日日这般,也不知道换个好使的由头。”
韩溯川闻言笑了:“焉知不是好使才一直用?”
楚弦撇嘴不再争辩,打了个哈欠,望着已然大亮的天,有些怅然:“又过去一日了。”
“嗯,又过去一日了。”韩溯川将人抱得更紧。
她又,更危险一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