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想到了自己小提琴考级的那天,爸爸妈妈来接她,妹妹坐在车里吃冰淇淋,她背着小提琴大汗淋漓跑出来。
想起高中毕业典礼。
想起自己活在阳光下的十七岁。
江渺的心脏抽痛,眼眶酸涩,有眼泪在打转,她几乎是小跑着往家跑,本能在提醒她,你不能再想了,你要吃药睡觉。
她哆哆嗦嗦拿出钥匙开门。
“江渺——”
李明琮追上来,直觉不好,在江渺拿了钥匙开门后,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房门。
江渺不管不顾地跑到茶几那里,心悸与崩溃的眼泪冲破牢笼,她哆嗦着手去剥药,李明琮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药盒。
“你给我……”
“江渺!”李明琮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手里的药盒反手放到身后。
江渺有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在别人面前哭。
两年前窥到天光,张警官告诉她“你安全了”的时候她没有哭,心理医生一遍遍告诉她“你可以放心跟我讲”的时候她没有哭。
在危机四起的泰国和缅北,她没有哭。
那五年的噩梦夺走了原本的她,让她变的麻木,那像是一场早就结束的龙卷风,她的心里荒芜漫天,她的世界被摧毁,来往的人进进出出,他们帮她重新搭建新的房子,帮她重新生活,可她的世界多了一道真空透明的罩子,她清晰地听到、看到人们的关心,却也久久都找不到能够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那五年,她没有碰过小提琴,这两年也没有过。
可在此前,小提琴贯穿了她生命里近十多年的时光。
那是她以前美好的生活,有疼爱她的爸爸妈妈,永远吵架但又互相关心的妹妹。
是她的港湾。
江渺忍不住哭了出来,绝望,崩溃,后知后觉。
李明琮愣滞地站在原地,她刚才还在用力掰扯药盒的手虚脱了下去,垂在身体一侧。
李明琮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至少能给她一个肩膀。
房间里没有开灯,很暗,只有窗边沁出来一点淡淡的月色,朦胧不堪。
今夜无星,今夜皎洁。
李明琮的手抬了抬,犹豫了几秒,还是轻轻伸手将江渺揽在怀中,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怕了,我在这。想哭就哭吧,哭多久都行。”
江渺一直在哭,脸贴在他的薄毛衣上,眼泪浸湿,她近乎绝望。
李明琮一言不发。
他的手只是很轻地很轻地拍着她的脊背。
江渺哭到头晕脑胀,李明琮一手揽着她,一手摸过旁边的药盒,借着薄弱的光看到医生写的剂量,给她剥出来一颗,低声说,“吃药睡一觉吧。”
仿佛为了安慰她,他说,“我不走。你安心睡一觉。”
“对不起……”
“回房间吧,你吃药睡吧,我去给你烧点水。”
江渺的声音也湿漉漉的,她闷闷“嗯”了一声——跟他认识的这些天,江渺的状态就没有好过,她也很是歉疚自责。
而对此,李明琮五分钟后端着水杯拿着药进来,他伸手给她开了床头的阅读灯,伸腿勾过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床边——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是你的情绪出了问题,这很正常,这种生病像感冒发烧一样,你不用对此感到歉疚,”李明琮说,“你愿意跟我讲已经很好了,江渺,我会听的。”
他摊开手掌,一粒小小的药片和一颗牛奶糖在他的掌心。
江渺乖乖吃了药,因为哭过眼眶胀痛。
“睡吧,我在这。”李明琮说。
江渺老老实实躺下,她的卧室也不算大,李明琮坐在这里,莫名给她一种发自心底的慰藉和安全。
李明琮坐在床边,今晚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隐在夜色中的海啸。
黑夜是它的保护色,藏匿着经久的地动山摇。
这也应该是这两年来江渺情绪欺负最大的一天。
李明琮头一次这样仔细地看清她的脸,很普通耐看的五官,脸小,总是平静的表情,仿佛不会哭也不会笑,她看人的时候,眼底的寂静像枯木烧成灰。
那是一种不符合她的年龄的死寂。
二十四岁的年龄,本应该是最美好的年龄。
“李明琮。”
江渺慢慢睁开了眼睛,抗焦虑药大概过一会才能起作用。
“嗯?”李明琮清清嗓子应了一声。
“……我能跟你说话吗?”因为哭过,她的声音有点低哑。
“好。”他说,“你愿意的话,说什么都行。”
“我以前学了十几年的小提琴,今天演奏的那个小提琴乐手……还是以前我小提琴老师的女儿,我以前在老师家见过她。”
“……”
“流浪者之歌是我小提琴十级的曲子,我也会那首曲子,可是我现在都忘了小提琴的感觉,我说的也不是小提琴……是我爸爸妈妈,是我妹妹。”
她睁着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而后慢慢转头看着李明琮,轻声问他,“李明琮,这么多年过去……都没有我爸爸妈妈和妹妹的消息,我是不是真的没有亲人了?”
这是江渺第一次问这样的问题,可李明琮不知如何作答。
他说,“等之后我托同事多留意一下,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好,你不用为难,我只是,”江渺垂着眼睛说,“我只是因为听到了小提琴,突然很想我的爸爸妈妈,我知道他们一定有在找我,可是我现在找不到他们,我挺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