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尺双手合拢,朝着方永恭敬一礼。
“还请公子发问。”
“该说的,在下定当知无不言,不该说的,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哦?”方永忍不住轻笑一声,佼有兴致道,“那你先告诉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除了皇室,天下大事皆可言之。”贺子尺毫不犹豫道。
方永点了点头。
此人毕竟给皇帝做过事。
想要任用此人,便必须把此人和朝廷以及皇室区分开来,这叫避嫌。
能给出这样的回答,便说明贺子尺有足够的自知之明。
方永一双眸子逐渐变得深邃,目不转睛的盯着身前的贺子尺。
“回到之前我最开始问你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卸任官职?”
“陛下为什么会杀你?”
“你又为什么会选择我方家?”
方永刚问完话,瞳孔中的贺子尺便给出了回答。
“卸任官职,是为了还当年欠下的人情。”
“在下当初能得到陛下的重用,是因为弘农杨氏竭力举荐,而今弘农杨氏培养的后人需要在下让路,在下便借此机会,把当年的人情还了回去。”
“其二。”
“飞鸟被捕完,良弓自然要收藏起来,野兔死了,狗也就没用了,就要烹煮着吃掉。”
“在下既是朝廷的弓箭,也是陛下的
鹰犬。”
“现如今飞鸟和狡兔都已经被剿灭得差不多了,在下这条走狗也就到了该下锅的时候。”
“第三个问题,在下之前已经回答过了。”
“碍于公子家中祖辈和越王以及当今朝廷的特殊关系,碍于公子在江南民间的影响力,碍于现如今皇室唯一的公主从中掣肘,只要不是弥天大罪,陛下绝不会动方家分毫。”
公主身份特殊,更何况是当今朝廷唯一的公主。
阿奴在方家待了整整二十年,且不说这二十年过得是好是坏,就是为朝廷保住这位公主的情分,也能让朝廷掂量掂量对待方家的态度。
另一方面,方家现如今在江南民间的名声可谓是只手遮天。
不管是给平民百姓更高产量的粮食种子还是传授农户扦插移植技术,亦或者开设书屋教普通人读书识字,乃至于后来瘟疫爆发后,方家不计得失的出人出力出药。
金陵方家在江南的名望,早已如日中天。
这段时间方家在江南做起事来可谓是顺风顺水。
但让方永不敢深入调查的是,父亲、林伯和朝廷之间的混乱关系。
林伯身为国丈,为何会在越王座下为将,又为什么要在七王之乱的时候把身为公主的阿奴带来方家。
身为林伯的结拜兄弟,祖父当年又是否参与过七王之乱
,又是站在哪一边的?
他一直想不明白,又担心调查下去会触怒龙颜。
“看来有必要和六叔见上一面了。”
若说方家祖上有什么秘辛,估计也只有最受祖父宠爱的六叔方问君知道了。
方永心里叹了口气,再次向贺子尺询问道。
“第二个问题。”
“在你看来,寡人的棋盘中,近来时间可有落错的棋子?”
说到寡人两个字的时候,方永刻意加重的声音。
寡人,乃是帝王才能使用的自称。
他不能称帝,但并不代表没有资格封王。
把欲望暴露在贺子尺的面前,是想借此试探贺子尺的底线。
事实证明,自己多虑了。
贺子尺的脸色很是平静,既没有因为寡人的自称而惊讶,也没有因此故意疏远,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依旧如一个年迈的仆人伺候自己的主人一样,谨慎而又恭敬。
“在下不知公子和方家的所有行事,不敢以偏概全。”
“但公子找上忠义侯,借用忠义侯之手除掉徐州知府及其女婿这一步,确实走错了。”
方永眉头微皱,刚被方奴包扎好的拳头再次溢出了鲜血。
“为何?”
贺子尺弯下的腰杆突然挺直起来,一双眼睛对上了方永的眸子。
“古人云,圣人出,黄河清。”
“数千年来,天底
下涌现过不少圣人,请问公子,黄河水可曾清澈过?”
方永摇了摇头道,“不曾!”
贺子尺闻言,脸上的不禁露出了几分笑容。
“长江水清澈,养育了长江两岸的无数苍生。”
“黄河水过于浑浊,却也养育了黄河两岸的黎民百姓。”
“历史的流转,需要的从来不是分辨黑白清浊,而是稳定的延续。”
“徐州知府的确中饱私囊,孙家孙无后也确实该杀,但孙家立足徐州上百年,常大人也在徐州知府的位置上坐了几十年。”
“这些年里,徐州从未发生过超过千人以上的争斗。”
“即便是当年的七王之乱,江南三千四百余万人最后只剩下不到一千万,徐州城内的百姓损伤都不到一千。”
“世家贵族要的是利益,但作为执掌天下的皇者,从来都不会在乎是忠是奸。”
“谁能巩固皇权统治,谁能为朝廷保证地方太平,谁就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方永如遭雷殛,紧缩的瞳孔一动不动的看着身前的贺子尺。
他很反感贺子尺的说法,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贺子尺说的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