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寰惊呆了,一步上前攥住赵姨娘的手,奶声奶气地劝她别动气。
“姨娘仔细身体。”
“什么身体,老娘生下你们两个磨人的孽障,早晚被你们气死!”
赵姨娘攥着绢帕拭泪,疑惑地瞪着贾寰,“你从前笨嘴拙舌的,生了场病开窍了?能把三丫头气得没话说,真长本事!”
“是她自己理亏,换了是宝玉生病,她一天能看八趟,轮到我就怕过了病气,拜高踩低,我都替她害臊!”
一番话戳中赵姨娘的心窝子,也恼道:“她再会撇清,也跟你是一根肠子爬出来的!一天到晚就会攀高枝,我倒要看看,她最后能攀出个什么来!”
“放心吧,她攀到最后,啥也攀不着——”
这话又惹恼了赵姨娘,指头又戳过来:“大早上的咒你姐姐,她为了巴结太太连亲娘都不认了,天天帮着太太踩咱娘俩,太太好意思不给她一个甜果子吃?”
赵姨娘上一秒还在控诉女儿“忘本”,下一秒就调转立场,反骂贾寰乌鸦嘴。
贾寰只能默默叹气,探春巴结王夫人,最终一场空。
还有这赵姨娘,见天骂女儿不认娘,若探春真的喊她一声“娘”,她是不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
鸡飞狗跳一场,贾寰没了看书的心情,收起了《论语》,做点手办平息情绪。
赵姨娘这边才擦干眼泪,就瞥见儿子从角落里拖出一个没扎完整的风筝。
依稀瞧得出是个大鱼形状,三尺长,一尺宽,通体绘满了彩藻云纹,鱼嘴圆张着,肥嘟嘟地很讨喜,两排充当鱼骨的竹篾已经捆扎完毕,就剩下糊纸、开眼、装点穿线了。
贾寰一边忙活一边解释:
“我刚病了一场,扎个风筝放了,去去病气。”
红楼民俗,公子小姐们放风筝上天,再亲手绞断牵绳,让风筝带走病气和晦气,讨个吉利。①
赵姨娘刚刚还要花钱去请马道婆“祈福禳灾”,对儿子的封建迷信深以为然,只是不信这么大一个风筝,会是儿子亲手扎出来的。
怕他被竹篾戳伤皮肉,扯过他两条手臂细细看过一遍,果然发现两三处小伤口,气得大骂小丫鬟,问是谁给他弄来这劳什子?
“环哥儿是爷!他想要风筝,拿钱去外头买,去找管家娘子要,哪有爷们亲自动手的?!”
小丫鬟惊恐,生怕被暴躁的赵姨娘打骂,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贾寰替人揽过:“不关她们的事,前儿我瞧见太太院里有人弄这个,跟她们要了一个回来扎。”
“是彩云彩霞那俩丫头吧?她们倒是肯兜揽,不像那什么‘钏儿’,看咱们娘俩就像看脚底下的泥!你这孽障也别贪小便宜,小心那起子黑心烂了肚肠的的白给你个炮仗顽,你炸着眼睛就瞎了!”
“谁会这么缺德?”
贾寰听得一惊,他肯定不会上当,换了真正的六岁孩童,吃亏的可能性很大。
赵姨娘压低嗓门告诫儿子,说太太院子里的那一堆陪房、掌事的大丫鬟、有体面的嬷嬷,都是跟太太一个肚肠的,一天到晚净想着怎么邀功,变着法子作践坑害东小院这边。
她不轻不重地揪住贾寰的耳垂,勒令他以后不许自作主张,不许乱跑,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想去哪儿顽,都先说给她知道。
贾寰一边嗯嗯敷衍,一边动手给竹篾鱼架糊纸,纸上的云纹图案是一早画好了的,再添上一对鱼眼睛就大功告成。
赵姨娘看见儿子娴熟至极地捏着画笔涂抹,指着大鱼风筝问他:
“这上面的花样,都是你自己画出来的?!”
贾寰点头,这风筝上的云纹简单几笔,但很考验画工,以赵姨娘的眼力是瞧不出来的,但赵姨娘能瞧出他用的这些颜料和画笔都是好东西,价钱不菲,问他从哪儿弄来的?
贾寰困在内宅,能从哪儿弄好东西?
嫡母手里呗!
前天他去王夫人院中请安,看见彩云、彩霞正在拾掇王夫人的小库房,翻出两个盛放画具和画纸的樟木箱,边上还有几个装满精细颜料的木匣,赭石,石青、蟹青、广花、藤黄、秋香、蛤粉、胭脂……诸色俱全,加上不常见的配色和辅料,琳琅满目几十种。
按院里嬷嬷们的说法,这套绘具和颜料是专门画扇面用的,十分精细讲究。
王夫人当年花费三百两银子,托外头的清客程日兴给珠大爷置办一整套回来,刚入手还没送过去呢,珠大爷就生了病,东西也就白放在库房里,一转眼好几年,都快朽坏了。
贾寰心动,瞒着赵姨娘,把他过年时偷攒的银锞子拿出来贿赂管事嬷嬷,让她们帮着把东西挪到他的东小院里。
管事嬷嬷情知太太不会问起,画具也真的开始朽坏,开箱后落毫乱飞,颜料梆硬皲裂,乐得肥了腰包,私下里还笑话贾寰“人傻钱多”。
彩云和彩霞不肯收贾寰的银锞子,倒给了他一套风筝篾子扎着玩。
赵姨娘不识字,不懂书画,也不晓得压岁钱换画具的事,只揪着贾寰的耳垂警告他不许弄脏了衣裳,否则打烂他的皮!
贾寰身上的穿戴,都是赵姨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分例也是可丁可卯没什么多余的,糟蹋了就没处填补。
为了以防万一,赵姨娘连夜裁了一副围裙,一对袖套,让儿子写写画画的时候戴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
贾寰小小一个豆丁,被王夫人死死拘在东小院里。
搁在从前,他能哭闹得天崩地裂,现在安安静静,该起床就起床,该玩耍就玩耍。
让小丫鬟们陪他跳绳、荡秋千,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