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三个脂粉盒,排在桌上。
挨个打开盖子。
盒子里装着研细的粉末。
有鹅黄色的,深褐色的,桃红色的。
看起来与市面上出售的胭脂水粉并无二样。
“这些都是你藏带的私物,是描眉的炭粉,是桃花胭脂,还是别的什么呢?”
小葛微张了口,一时脑中空白,不知作何回答。
“这三样,是犀角粉、天师粉、蟹爪散,犀角粉乃是凉血之药,只有海商才能弄到,天师粉,以山岩中的石脑磨制而成,还不能用普通的石脑,需生成九十年,就那松树根下的黄色石脑,最为管用,蟹爪散的主料是经过炙烤的大蟹螯,都是极其难到手的稀贵之料,怕是连这殷国王宫里也找不到,倒有一位王城的大人物,唉,曾经的大人物,他帐下营妓,都要服食至少半年的蟹爪散,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齐姐姐,我!”
“别急,我还没说完,这三种药,如果配伍得当,可增益补气,但破胎断产的方子里,也能找到它们,譬如刚才说的,那位大人物所用的断产药确保见效,就是以当归熟地等常见药材,搭配蟹爪散和油菜籽熬制而成,每餐少量服用,时久可致终身不孕,甚至连命都保不住,而且你这药粉加了上好的香丸,可遮掩药味,充作脂粉,这香丸也不是轻易可得,谁给你的呢?”
小葛咬住嘴,直咬破了皮。
突然跳站起来,哭嚷道:
“没错,这药是那个刘夫人给的,她要我潜到你身边,让你生不出孩子,如果我不照做,她就要那恶婆子打死我,可我从来都没用过啊!”
“你当然不需要,那些性子过猛的大药,用不好就会露馅儿,刘夫人可不管露馅儿后,将军会怎么处置你,你只要调配药膳,一样能达到类同的效果,你常做的四物汤,蜜枣参须炖肉汤,何以要用大枣、甘菜收敛苦味,不就是药材配比有问题吗?”
小葛连连摇头:“齐姐姐,你就把我当成这样一个人吗?我是替你去的那鬼地方,你当我自个儿想去的?”
田夏闭了闭眼睛。
【你道是为父迫她吗?只是一笔交易,合即成,不合即散,葛厨子本不想放人,是她自个儿听说能当王妃,自愿顶替。】
【侍卫婢女皆说她一路上尽得欢喜,常掀帘与外攀搭,内疚倒真不必,若对她还有念想,你大可试上一试。】
小葛见田夏不说话,又跪下来,爬到田夏身边,双手轻轻攀上她的膝头。
“齐姐姐,我不想害你,可我也不想死啊!只稍弄些症状,糊弄那婆子而已,回头好好调养,又能再补回来,不是最好的法子吗?”
“是啊,你受人要挟,自有无奈之处,只对我的饭食做手脚,没去动姑姑和锦儿,待我正式入姚门,受将军眷顾,你也就此罢手,不过小葛,我要问你,为何将军死后,你又开始动手了呢?那时你我连同姑姑三人都在一起吃饭,你倒连自个儿也不顾了,弄得我不得不向刘夫人乞讨剩食,免得姑姑受牵连。”
小葛闻言,像被针刺了一样,从田夏膝上弹身而起,直直瞪向她:
“齐姐姐什么都知道,却对我装作不知?”
田夏是学艺不精。
所以将军给她的人,各有用处。
所有日用账面,包括药材增减,都详实在录。
甚至那名“陷害”她的宫女,也是被安排过的。
那宫女曾以刘夫人暗使的身份,要求小葛拓印田夏字迹,伪造与士子私通的证据。
小葛口头答应,却迟迟没有动手。
这也是田夏还容她在身边的重要原因。
但这一切,都不足道给外人听。
“将军死后,刘夫人得势,你会害怕也正常,若不及时表忠心,被押去奴房受苦的,就不止锦儿一人了,等我们顺利脱身,你自然不用再做违心事,我也以为从此往后,你我之间,再无隔阂,可,这一回,没人逼你了吧,为什么还要害我?”
“我没有!我就是没有!齐姐姐,你道为何太子只对我好,却不提要纳我入门?是主母不让!主母看不上我们这些出身低贱的,但只要姐姐生不出孩子,总归是有我的机会。再说不能生孩子,就是害人吗?我娘亲们哪个不吃断产药?祖奶奶都是为她们好,可不是害她们呀!姐姐,你不知道生孩子有多苦,我娘就是生我死的!而且我总是小心调配,生怕伤了姐姐元气,是姐姐自己太贪凉,弄出个急症,把我也给吓死了!这能怪我吗?”
田夏笑了一声:“贪凉?我再爱吃凉食,也不至于大冬天的,去舔霜棱子,你是听谁说的呢?”
小葛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原来齐姐姐一直在试我?若换作锦儿,换作文姜姑姑,便做什么,你也不会怪她们!”
田夏道:“是,你说得没错,不管她们做什么,我都不在乎。”
小葛本以为这小姐会说:我信任她们,她们不会这么做。
没料到,竟是这样一个令人心寒的应答。
回想当初逃离唐宫。
她乍见小姐到来,心想以后总算可以全心相待。
不知道有多欢喜。
可这小姐看也不看她一眼。
开口只唤“锦儿”的名。
“齐姐姐果然始终都没有把我当作自家人,才容不得我一点不是。”
田夏见她孩童般委屈的神情。
真是格外动人心弦。
不禁想起最初那一段缘分。
两个小人之间毫无芥蒂的瞎扯。
她大胆又不失诚挚的作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