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个黄毛丫头,她皮肤很白,白到毛发也缺少黑色素,额前鬓角未褪去的稚童绒毛,在阳光下呈金棕色。
她是宋晏时幺女,宋之星,今年十五。因是宋晏时年近半百才生的,有些娇生惯养。
易生甚觉小孩子间口舌之争幼稚至极,头都懒得回:“是啊,对啊,没错啊。”
“六兄,你还说她如轻云出岫,与其他世家女娘很不一样,我看……不过是个瘦干狐狸!”
“之星,不可无礼!易娘子莫怪,我妹妹骄纵,有口无心。”
毕竟是贵宾,又诚意致歉,易生人生地不熟,也不愿多得罪人,便回头笑笑:“宋六公子言重,令妹……率直可爱。”
东边天已灰蓝,连夜风都染上灰蓝,穿过松针钻进水榭,扬起宋之城青色袖摆,宛如燥热中一抹薄荷香。他施施然一笑,原本落下去的太阳似乎又升上来半寸。
宋之星却不领情,哼哼两声,挑眼睥睨,神情很是兀傲。易生不由想起埃及小跳鼠,巴掌大小,蹦跶蹦跶的倒是很凶:“我六兄与你说话,你竟也不回礼,方才在席上便是半点规矩也没有,缺师少教不说,姿容也如蒲柳秋草,既不温婉也不柔顺,六兄,你看上她哪了?”
“你你胡说什么!什么看不看上的……”宋之城声音越来越小,窘红了脸去扯宋之星。
易生心中了然,不自主往后撇向水面。这张脸骨相不错,可惜久病拖累,将养月余仍显清癯苍白,一双明眸倒是洞幽烛微,十七岁的她与对面十五岁的宋之星身量差不多,大袖礼服还略略拖地……她自己都觉得宋之城看走了眼。
宋之城看她一直盯着水面倒影摇头,心中大为歉疚,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因容貌黯然神伤的女孩子家,张嘴闭嘴半天,也仅仅是动了下喉结。
虽被嘲讽,但皮囊不是自己的,易生倒没觉得有多被冒犯,目前她满心所系都是妾室刘丽华为何像是见了鬼,并无兴趣在这里和两个屁娃子打嘴仗。
“你妹妹说的对,你审美有问题。”易生再次望向河对岸,刘丽华已不知去向,她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挤开挡路的宋之星就想要追过去。
“说你没规矩你还真无礼起来了!和你说话呢,你要去哪!”宋之星几经挑衅皆打在棉花垛上,给自己憋得内伤,哪允许易生这么无视自己径直走开,伸手便去扯她胳膊。
哪知易生本就孱弱,暑热之下又蒸发了精气神,被她这么一拽,重心不稳直接摔回松风榭,在打磨出倒影的石砖地面擦行一尺才停。
宋之城大惊,上前扶起易生,扭头斥道:“宋之星你不要太过分!你怎好意思说别人无礼?在主人家与人动手,这难道是你所谓的端雅举止?”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宋之星不可思议瞪着易生,“我警告你,你别装啊!我根本没用力,我就,就轻轻扯……抓你一下,你你自己倒的,别赖我!”
易生震惊不亚于宋之星。
她市井长大,虽说不是整天打架斗殴的小太妹,但生活所迫,也并不娇弱,为了攒学费,她甚至帮人抗过化肥,一袋子五十斤,扛在肩上健步如飞。现在……竟然……被一个十五岁小跳鼠撂倒!
难以接受。
宋之城见她迟迟说不出话来,我见犹怜,更加负疚:“易娘子,真是对不住,我妹妹平日不这样的,我替她向你道歉。”
“你凭什么替我道歉?她就是装的!”
“宋之星!”宋之城怒视,“你今日频频失礼于人前,还有何狡辩之地?回去我定禀报父亲,罚你好好抄书反省!”
“你骂我?你为了一个外人骂我?”
宋之星惊愕之余,委屈瘪嘴像是要哭出来,突然将怒气转嫁到易生身上,愤恨道:“果然是个妖精!狐媚!”
“是邪祟!!”
“对!是邪……嗯?”
宋之星正要附和便愣住,三人齐齐看向池对岸,原本席宴歌舞升平,现已嘈杂不堪,阵阵恐慌惊呼顺池面传来。
“定是邪祟入侵!才要了武公子的命!”
“啊啊啊!我的武儿!!”哭喊撕心裂肺。
宴席上出了人命?
易生与宋家兄妹沿着池中曲桥跑过去时,宾客仆婢因那句“邪祟”早远远躲开,挤成一团,原本热闹的席面闪出一大块空场,食案间一个华服女子紧抱襁褓,哭倒在丈夫怀中,旁侧跪着一大一小两个侍婢。
“快!快请医工!”易仲良吩咐管家何叔,又补充,“再寻个方士来!”
易家长子易辰安探探襁褓中婴童鼻息,对着父亲摇摇头,那华服女子登时便晕死过去。
何叔刚跑两步,见状定在当场不知如何,李竹君挥手命他依言去请,自己则指挥婢女将华服女子扶进侧室休息。
易生想要上前,却被易老夫人韩氏拦住。她如今已年近古稀,有一条腿在战乱中伤了筋骨,拄着寿拐颤颤巍巍抓住易生手腕,低声道:“好孩子,乖孙,不明原因莫上前!”
她所说“不明原因”正是因为那句“邪祟”。
这位易家老祖母颇有些重女轻男,若易生身体允许,想要上房揭瓦,那搭梯子的定是易老夫人。据李竹君说,易老夫人原先是有个女儿的,也在那场战乱中丢了性命,许是将对女儿的爱都转移到易生身上。
此时空场上只剩一位壮硕男子,是新提拔的屯骑营校尉申建。他咬牙揪住白胖侍婢衣领:“说!!到底怎么回事?!”
原本易仲良和武将没有交集,只想请几个相熟的文官,但宋晏时劝他:“我知你不愿拉帮结派,但京师波谲云诡,可不比雁门郡大漠孤烟,向来独木难支,你那死的莫名其妙的前任就是个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