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孝静皇贵妃是四月暮下葬的,送灵的队伍浩浩荡荡,伴随着和尚道士的诵经声,仆婢们哀哀的啜泣声,一路绵延出宫城。
虽说是按皇后的仪制,百官服丧,终究不是正经的皇后,无需皇帝送灵。可这些年来,朕对她多有亏欠,所以还是在城楼上站了一会儿。
从城楼望出去,天空泛着压抑的阴沉,似乎不是和暖的四月,而是寒冷的深冬。数不清的冥钱随风飘撒,飞舞着打旋,像雪花覆盖大地。
豫贵妃的行辇跟在棺椁后面,她就那么僵直的坐着,脸上死气沉沉的,看得朕心里更难受起来。
凉风沿着城楼两侧长长的砖道吹过来,吹得朕有些头昏,就顺手扶住了小圆子。
小圆子见朕脸色不对,赶紧劝道,“皇上,送也送了,赶紧回去吧。城楼上风大,小心吹着。”
朕没有答话,仍定定的望着渐行渐远的白色长龙,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朕才缓缓转回身,“走吧,回金龙殿。朕有点累。”
小圆子赶紧扶着朕往下走,“左右今日辍朝,皇上难得空闲,歇歇也好。”
说是歇歇,可朕这一睡,就从清晨睡到了夜里。睡得也不算安稳,尽做些支离破碎的梦,模模糊糊的,有时是这个,有时是那个。偶一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
迷蒙中,小圆子撩起了纱帘, “皇上?您要不要起身用些晚膳?皇上?”
“皇上?”小圆子叫了两声,终于发现朕的异状,蜡烛暖色的光线里,朕的脸上泛着隐约的潮红,“快!小斌子!快传太医!皇上好像发热了!”
也许是真的不再年少,也许是失去故人的悲伤。只是在高阁吹了几阵冷风,就果然发了高热,连带着勾起咳疾。
朕昏昏沉沉的躺在金龙殿,正由院判和副院判轮流把脉,外头却传来一阵异动。
小圆子推门而入,禀报道,“皇上,皇后和各宫娘娘都等着侍疾呢。皇后娘娘急得眼睛都红了,凤驾刚停在宫外。您看?”
又补上一句,“对了,豫贵妃才回宫,仿佛也吹了风,又昏过去好几次,所以不能前来。”
“咳。。。咳。。。”朕想说话,却先咳了两声,沙哑道,“这时节的咳疾容易传染,她们身子都弱,受不了的。尤其是母后,咳。。。静轩走了,豫贵妃又病了,后宫事务全落在她肩上,哪还有余力侍疾?”
朕喘了口气,勉强撑起一点精神,“朕并没有大碍,让她们都回去。。。”
“皇上!”
朕的话音尚未落,母后已经推门而入,眼睛红红的,直奔床边而来,“皇上不用为臣妾担忧,臣妾总要看着皇上才放心的。”
不待朕反应,又赶紧询问御医,“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院判捋捋胡子,眉心微蹙,斟酌道,“回皇后娘娘,皇上是内积虚劳,略有气郁,又外感风邪,加上时令不对,才会引起发热。这并非大病,只需卧床静养,按时服药,半月之内便会好转。”
皇后听了不置可否,又把目光转向副院判。
副院判也道,“院判说的极是,臣也如此认为。”
皇后这才稍稍放心,催促道,“那还不快写方子熬药。”
朕见太医离去,便温柔的反握住母后的手,尽量振作,“爱妃多虑了,朕身体向来结实,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一两日的事。只是怕传了病气给爱妃,岂不叫朕心痛?”
母后倔强道,“臣妾不怕,皇上小时候生病,不都是臣妾照顾?也没有怎么样。”
朕无奈的叹了口气,“那爱妃偶尔来看看就好,实在不放心,随便叫个嫔妃便是,朕看端婕妤就不错。”
“可换了谁臣妾都不能放心。。。”
朕按了按发胀的侧额,还想劝母后两句。
没等张开口,外面就忽然响起一道男声,“皇后娘娘,让臣来吧。”
小圆子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卫玠,又变成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哟,宸贵人。未经传召,您可不能擅自入内呀。”
卫玠并不看他,只把眼神转向皇后,“皇后娘娘,臣身体好,不怕病气,就让臣来照顾皇上吧。”
朕怕他惹恼母后,赶紧冷声斥责他,“是啊,最好全过给你,病死你算了!还不赶紧出去?”
僵持不下间,院判捧着托盘小心翼翼的进门,“回皇上,药熬好了。”
朕自幼时便害怕吃药,那药又隔着老远就能闻见苦味,不禁唬得朕偏过了头。
皇后似乎想起小时候追着朕吃药的痛苦经历,竟然让了一步,对宸贵人道,“好吧,就由宸贵人侍疾吧。记得要看着皇上,好好吃药。”
说着从床边起身,又叮嘱两句,“皇上别怕药苦,良药苦口。还有小圆子,你记得不可让皇上吹风。皇上,臣妾就先告退了。”
“宸贵人。”虽然安排已定,但皇后对这个本要成为驸马,最后却入宫为妃,还曾经伤及皇帝的佞幸之辈仍旧提不起半分好感,便在经过他身边时,极其严厉的加上了一句,“但凡圣体有半分不妥,本宫唯你是问。”
卫玠得了便宜,自然是难得的低眉顺眼,乖巧道,“是,请皇后放心。”
皇后一走,太医们也很有眼色的赶紧告退。
或许是短暂失宠的缘故,卫玠端起被院判放在桌上的药碗,坐到床边喂朕的动作竟然反常的温柔体贴,连声音也变了,“皇上,吃药。”
朕警惕的往后缩了缩,没好意思告诉他朕怕药苦。
卫玠误会了朕的意思,半是难堪半是自嘲的低缓一笑,“皇上还是不信臣么?臣保证,这次真的没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