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堂也可以‘全当没他这个儿子’,这个许诺对谢诵来说,是求之不得的解脱。
年幼的时候,谢诵看着母亲对谢延堂百般恭敬,而元氏日常教导谢诵,也常以谢延堂的优点作为榜样。因此,谢诵曾经无比仰慕谢延堂,凡事只想得到父亲的夸奖,谢延堂也非常宠爱聪慧过人的独子。
直到谢诵慢慢长大,人事渐通,忽然发现:像他爹这般的男人除了成功,和蔼的一面,也有无耻,荒诞的一面。
元氏病危的那天夜里,谢诵在九城之中奔波,辗转,寻找,最后在一处高阁下,看见红绡锦帐中映出谢延堂的身影,取乐,荒淫的声音像蚀骨的嘲笑,刺进谢诵心底。
大雨倾盆而下,少年在雨中气恨落泪,不知母亲已经放手离去。
中元后,谢诵回国子学复课,在课上受到大家的欢迎,互相介绍时一再听到对方自称:我是某人的弟弟。原来他们的兄长也曾经和谢诵同窗。
谢诵不禁有种恍然的感觉,在山中守孝犹如隔世修道,再加入年少,鲜活的人群中,让他觉得自己苍老了不止十岁。
宋嫒薇的哥哥宋西敏,也是将要参加大考的学子。宋西敏一早占住了谢诵身边的位置,好像要做他的书童似的,不论大小事都先给谢诵解释一遍。
眼看着全体同窗都来谢诵这儿‘报道’过了,只有前排靠窗边的那三个人一直没动过屁股,还故意假装不知道这边的热闹。
宋西敏撇着嘴说:“这些家伙丑死人了,跟小媳妇样的,看我们这么受关注,心里头都在酸不拉几的吧!”
他跟着把头凑向谢诵,“哥哥,那边的三个,穿黄衫的叫彭博掩。他爹彭仲充去年刚进御台阁,是眼下的风流人物,陪皇上祭天,拿着御令巡视,哪儿哪儿都有彭仲充那个大头。所以呢,彭博掩这个当儿子的也自命不凡起来了,平常特别地目中无人!连学里的几个老博士都情愿躲着他走,免得被他那副样子轻慢了。”
谢诵问:“你不喜欢他?”
宋西敏道:“我和他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他竟敢无视你,这就是得罪我了。”
谢诵低头向他一看:“多谢你的一腔仗义,可是我也没有必须让他在意的道理。”
宋西敏道:“哥哥你是学长,他就应该乖乖地过来行礼!哥哥你等着,我去问问他为什么装瞎?”
宋西敏个小力足,从位子上一下子弹起来,被谢诵稳稳地拉住,“别乱跑,讲官来了。”
讲官掩门登堂,开始论经研学,琴棋书画,仿若世间纯净无扰。
谢诵努力地让自己重归到纯净无扰的字词和大道中,却像一块漂浮的石头,无法沉底。
日中时分,谢诵走出国子学的石牌大门,去右边的巷子里牵马,出来时在路边遇到了陈泽兴。
陈泽兴今日戴着一顶崭新的冠帽,显得人很精神,笑吟吟地向谢诵招手道:“辛澄,你回来了!”
谢诵与他互行了礼,陈泽兴笑着摇摇头说:“唉,久别重逢,我们应该畅谈一番才对,可是我有点急事要去前集城,只好下次再说了。”
谢诵道:“没关系,学长请便。”
陈泽兴歉意地向谢诵拱拱手,去雇了顶轿走了。
路上,陈泽兴一再催促轿夫快走,等到了铜钱街的时候,见丰乐斋已经歇业,门上又挂着‘今日售完’的木牌,不禁十分无奈。
辛有走出铜钱街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回想起和谢诵在这里的相遇,仿佛能看见他骑着马的身影在眼前闪过。
生活重回安定,辛有慢慢适应了生意上的变化,终于能够空出时间安排自己的事,在这天下午去一个地方。
祟京的中轴天街,将除皇城外的八城分为四等,前集和左市都在三等这条线上,是人最多,最热闹的两城。
辛有从前集城一直向西,来到左市城后找到隐藏在民宅中的善幼堂。
高而细长的巷子里见不到光,墙角边黑而湿,一些大小不同的孩子在地上玩石头,看见辛有后都站起来靠在墙边。
辛有温和地笑笑,拿出在外面街上买的米粽和糖饼分给他们,问一个脸脏脏的男孩:“这里有位姓苏的阿爹吗?”
孩子们谨慎地拿了东西,有几个高兴地先跑回去了,男孩向辛有点点头,辛有才放心了。
善幼堂是收养孤儿的地方,由朝廷供给米粮,一般由一位管事和几个雇工管理。辛有认识的苏阿爹几年前从裕南迁来了京里,在这间善幼堂里做管事。
辛有跟着孩子们继续向巷子的深处走,一扇体面的黑漆大门上挂着‘善幼堂’的牌子。
不过走进去后,里面的景象非常杂乱,一些幼儿光脚坐在泥地上,衣裳和头发都很脏,大一些的孩子则在争抢辛有带来的那些东西。还有孩子静静地躲在角落里,不知在干什么?
一个身材健壮的女人听到院子里的吵闹,奇怪地从厅堂里走出来,腋下夹着几块碎布。
辛有问:“阿婶,苏阿爹在吗?”
女人见她认识老管事,一边请让她进屋一边说:“老苏去粮库领米去啦,在城外下水那边,要到夜里才能回来。”
善幼堂经常要去粮库领米,辛有还记得这些事,每逢管事用小车推着米回来的时候,大家总是很高兴。
招呼辛有的女人叫葛婶,她在厅堂一样的屋子里照顾几个婴儿,不太管外面的孩子。
辛有和她闲聊了几句,听说这里还有一个雇工,不过因为家里有人生病,这几天都没有来。
忽然,辛有听到好像有人在弹琴……声音并不好听,却认真地在弹下去。
听葛婶说也是个孩子,辛有找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