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至快十二点,秋末醒来时感觉右手有些发麻,又无法抽回,黑暗中感到有重物压着......
她侧身坐起,打开夜灯,看见怀冰沉睡的面容。皮肤裹在清瘦的骨架上略显松弛,这是一具年龄衰老而灵魂未老的身体,和衣躺在床侧,正发出规律的呼吸声。
她轻轻一点一点将手抽回,将被子盖在他身上,起床洗漱。
身体已经不再发烧,看起来已经转好。
洗漱完去前台续了房,原本计划今天返回南城,但已错过车次,目前看来还需再呆一晚。
等她回到房间时,怀冰已经起床洗漱完,并将房间整理干净,正在将水壶里的热水倒进杯子里。
他转身略带笑意问:“现在身体感觉如何?刚刚怎么没有叫醒我,我醒来看见你不在,吓我一跳,看到手机消息才知你出去了。”
“原本计划上午返回南城,现在时间上已经错过,刚刚去续了房;感冒已经没有大碍,我们先去吃午饭,然后下午我去还衣服,再顺带回家去拿旧衣避避寒,外面温度比较低。”
关于昨晚的对话,两人都没有再提起。
怀冰将感冒药递给她:“我这两天都没有事情,若是你不介意,我可以做你的司机。”
他们在酒店餐厅点餐吃饭,清蒸鱼、蒸蛋、素炒青菜,期间木子电话让她去家里吃饭,她婉拒说已吃好,再待一天就回南城。
午饭后将礼服放至约定地点,去到旧屋。
雨停,转入阴冷天气,冷风开始刺骨,车内空调呼呼喘着热气。
房子是九十年代的产物,六层砖混房。他们走到楼下时,几个小孩在楼梯里追打玩闹,看到陌生人上去,突然停手安静靠着墙壁,给他们让路。
下车时,怀冰将身上的羽绒衣给她穿上,跟在身后,上楼、开门、进门、开窗,房子内萦绕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她从房间搬出一把藤椅,用纸巾擦了擦,请他坐:“上一次回来还是一年前,那次在家住了几天,这次时间短,也不想清理,就直接住了酒店。”
接着自己顺势靠在门框上说:“房子比较旧,一直在中介那里出售,前几年还有人来询问,这两年无人问津,这样的老房子,一般人不会买,你是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客人。”
“我家里房子也差不多是这样的结构,比这个稍大一些,在顶层,有个小阁楼,装修时我改造了下,弄出一个很大的客厅,现在作摄影棚,书房安在阁楼上,我睡觉之类基本在那里。这个房子后期改造下,还是会不一样的。”
“没有计划去改造什么,也没有出租过,闲置了十几年,只是因为卖不出去,我在枫江只有这一套房子,其余什么也没有,一旦卖出去,我不会再来到这个地方。”
怀冰打趣道:“卖不出去可能也是一个暗示,留作一个念想,让你不时可以回来。”
她粲然一笑:“也有可能,不过我一向来的少;家里也没有任何喝的吃的,你坐一下,我去衣柜找找看有没有厚一点的衣服,很快。”
说完走进房间,在床右侧棕色大衣柜里翻出很多以前的衣物,蓝色红色校服、白色小短袖、蓝色棉裤、粉白色的小裙子......
这些衣服在她上大学前,被一一叠好放进衣柜,如今一股脑胡乱翻出来,记忆里的童年也就这样被倒了出来。
没有一件现在合身的衣服。成年后她在这个家里从没有长住过。
她又一一将衣服叠好,快结束时,怀冰在敲门,问是否找到。她才猛地想起屋外还有个人。
开门让他进来:“都是一些小时候的衣服,刚刚弄乱了,重新整理下,已经快好了,我等会去父亲房间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衣服。”
他走进来和她一起整理,拿起一件天蓝色蕾丝勾边的裙子说:“这件衣服很漂亮,买的人很用心。”
“这是母亲买的,她最喜欢蓝色,后来母亲出走,她买的衣服,父亲再也没有让我穿过。”讲完合上衣柜,立柜中央是老式穿衣镜。
她看着熟悉的镜框轻声说:“小时候我常常呆在这个屋子里,对着镜子,和自己坐一整天。”
怀冰站在她身后,比她高处一个头:“我小时候也基本上是自己一个人,父亲在外工作,一个月回家一次,母亲在纺织厂,三班倒,两个哥哥下乡。
放学后从锅里拿半温的饭菜吃,然后写作业,看看书,到了时间就去睡觉。母亲下班走到家经常是凌晨。”
她关好柜门,微笑着说:“我们的童年都是无声的,去隔壁房间再找找看,可能还有衣服。”
他跟着她进入旁边的卧室,这个房间比刚刚的要大很多,几个具有年代感的大柜子占据了三面墙。
*
这个房子,到处显示着无人居住的信息,除了老家具,什么都没有。
她找出一件紫底白花长款风衣,穿在身上,稍显宽大,不算合身,有些老旧。
她语气低沉:这是我母亲的衣服,她离开家后,父亲将她所有物品丢弃焚烧,只留下这件衣服,和几张照片。”
“你母亲应该很高,这件衣服好像有些大了。”
“是的,母亲是个高挑美丽的女人,一直很耀眼。”她忽然觉得如此形容似是不妥,但话已出口。
“她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家,是父亲去世,来取死亡证明,穿着一件白底碎花长裙,米色有蝴蝶结的高跟鞋,丝袜,头发烫得很时髦。
递给我一袋苹果,对我说,秋末,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那时我八岁。她不爱父亲,但我觉得父亲对她仍有牵挂,或许这件衣服就是证明。”她说完摸了摸风衣上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