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未来世的缘分,这一世他身上的负担太重了。
儿子,还有儿子,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家,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儿子的抑郁症已经到了严重的地步,是否应该告诉他母亲的情况。他的现实世界将全部崩塌,但自己还没有做好浴火重生的准备。
素娟在圣诞节那天去世,上海街头充斥着庆祝的音乐与笑声,弥留之际她都没有对他说一句话,只是双眼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眼中没有了责怪、埋怨、愤怒。
怀冰很想她能说什么,哪怕再骂下他;他想告诉她秋末的事,但他想她应是知道的。
他就这样呆坐在病床前,医生已经给她注射了止痛药,后来她的眼里出现了笑意,然后缓缓闭眼睡去,再没有醒来。他们共同的儿子,自始至终没有出现,甚至是葬礼。
他表现出极大的伤痛,一直持续到两个多月后的春节。这段时间要么在家安抚儿子,要么将自己关在办公室,甚至自己都感觉有些虚伪。
他没有办法立刻面对秋末,也不想去跟她讲发生的事情,但他知道他们最终是会在一起的,这是他的承诺也是希望,但他需要时间。
*
秋末独自经历了孕吐的前三个月,在这中间和华陪她去过几次医院,给她搬一些物品。
她与和华慢慢成为朋友的模式,和华什么都没问,只是一味关注她的需要,每次都带一束百合给她。她也不再拒绝。
怀冰妻子去世那段时间,秋末卖掉了在枫江的家,签完合同后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畅。这个困扰她十几年的包袱,终于甩掉,从此枫江与她再无瓜葛。
她相信,她和怀冰,还有孩子,即将会有一个新的家。
身体稍微稳定后,春节前夕买票去了上海。
当秋末在楼下给他打电话时,怀冰正在家整理素娟的遗物。
接到电话后他迅速赶到单位,在车内看到她穿着一件大红毛绒外衣,戴着红色帽子站在盛开的红茶花旁,正对着花朵拍照,熟悉的感觉再次回来,他们已经快四个月没有见面。
当他停车后一步步靠近时,秋末仿佛感应到一般,猛然回头,笑着张开双臂:“怀冰,好久不见。”
怀冰眼中噙满泪水,走过去抱了抱她,中间隔着的是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怀冰带她去吃饭,像年初她从云南回来时一样,秋末没有追问这段时间他发生了什么,将手机里产检时的照片拿给他看:“已经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了,我很高兴,她现在到来。”
怀冰看着照片里的胚胎,想起二十几年前儿子出生的场景,又想起当时素娟生产的疼痛,一时失了神,隔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生产时会很疼。”
她散发出母性的光芒:“我知道,我愿意经历这样的疼痛。”
他们在一起渡过了除夕。春节后,他开车送她回去,上海下起了罕见的大雪,他们在风雪中到达南城。
她望着漫天绒毛大雪:“人人都说《红楼梦》后四十回续写得不好,我却觉得很好,尤其宝玉出家时的场景,他穿着大红的袈裟在白茫茫大雪中消失,当真是极美。”
接着又笑逐颜开:“怀冰,如今这样大的雪,我这一身红衣,是不是和书中写的一样。”说完在大雪中转了几个圈。
怀冰赶忙上前搀扶:“小心摔跤,我没有看完过《红楼梦》,但白色和红色形成对比,在视觉上形成冲突,说明这个作者对颜色很是在行。”
“是的是的,你不知道那是一本多么精彩的书,很多人只是知道它的名气,却很少完整读完它,你看完你就会知道...... ”她从楼下一路讲到了门口,门前放着一束百合花。
怀冰打趣道:“看,又来了一个白色与你的红衣搭配。”
她笑着回身抱着他:“你这话很像林妹妹的口气,听起来酸酸的。”
“哈哈哈,最后好像宝玉还是和宝姐姐结婚去了。”怀冰在笑声中接过钥匙开门。
“失了玉的宝玉就不是真的宝玉,宝姐姐是和一句空壳结的婚,而宝玉与林妹妹,是仙缘。”秋末抱着百合花跟在后面解释:“再说红色也不一定非要和白的来搭,我倒觉得和黑色更合适,黑红黑红的。”
正当她继续想拓展时,穿着黑色羽绒衣的怀冰回身吻住她:“先找出取暖器,屋子里这样冷,会感冒。”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吻一时惊住,感觉孩子在肚子里也动了一下;随后听话点点头,和怀冰一起从柜子里取出了油汀和暖风机。
怀冰在南城呆了一天两晚,离开时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家里还有一些尾巴需要去处理,这段时间可能还是不能时常来陪你,我知道有些对不住,你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秋末看见他白了一半多的头发,满是心疼与不舍:“没事,你放心,我有能力照顾自己和孩子。”
那天她看到怀冰苍老的脸,也猜到这段时间估计经历了巨大的伤痛,虽然他没说,但她完全感知的到。
只是他们谁也猜不到,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抱,而之前宝黛钗的玩笑话也无形中在暗示这一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