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陶观才勉强平复下情绪,说道:“自古侏儒身体残疾,无法依靠耕田力作养活自己,只能假扮愚痴者娱人,才能苟活人世。昔日,齐、鲁为夹谷之会,齐作侏儒之乐,孔子以‘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尽杀之,未尝有半点怜悯之心。 刘君却不以小人卑鄙,折节下交,如今更是欲用小人为吏,心胸气度之广,古今未有。小人感恩戴德,只是此事过于惊世骇俗,被世人知道,必会引起极大非议,导致刘君的名声受损,是以小人万万不能答应。”说到最后,陶观再度潸然泪下。这是他连做梦都不曾想过的事情,然而真的发生了,他却不敢接受。 这一刻,陶观内心既感激刘景的赏识,亦哀叹自己的不幸。 刘景缓缓摇头道:“子仪先别忙着拒绝,军市乃是由我私立,军市长吏名为市掾,却并非真正的官吏,所以你无需担忧。” 陶观听罢不由一愣,心道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当今天下大乱,刘景据百里之地、拥万人之众,隐然有割据之势,在他的地盘,他说的话就是命令,他设立军市,任命市吏,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掩人之口的办法。 看着陶观一脸纠结的模样,刘景笑道:“我暂时也找不到其他适合人选,子仪不妨先试试看吧。” 陶观暗暗一咬牙关,决定抓住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开口说道:“小人只恐自己才能不足以胜任职位,有负刘君的信任。” 刘景笑着说道:“当初我让你做醉乡居的肆主,你也担心无法胜任,最后不也干得有声有色。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陶观当即起身离席,向刘景伏拜道:“刘君大恩,无以言谢,小人日后必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以报刘君恩惠之万一。” “子仪不必如此。”刘景摆摆手道,等到陶观重新回到座位,说道:“军市乃是军民会聚之地,不比寻常市井,为杜绝百姓蒙骗士卒、士卒欺压百姓的事情发生,需以严刑峻法治理军市。前汉梅福上书成帝时说:‘欲以承平之法治暴秦之绪,犹以乡饮酒之礼理军市。’即此理也。” “乡饮酒礼”出自于《礼仪》,讲的是答拜揖让、相敬如宾的仪节,不能用之于军市。 陶观闻言眉头皱起,他一个侏儒小人,想要在鱼龙混杂的军市施以严刑峻法,谈何容易? 刘景亦知这并非一件易事,说道:“正所谓‘万事开头难。’在军市成立之初,我会让县丞严伯穆兼管一段时间军市治安。在此期间,你需要尽快在市中站稳脚跟。依我之见,你最好求助于蔡宏超,让他帮你一把。” 陶观也想到请蔡升帮忙,他和蔡升结识于微末,情谊深厚,他若开口,蔡升定会倾力相助。 两人随后又商量许久,直到下职的鼓声响起,才结束谈话。 设立军市乃是目下的当务之急,刘景毫不拖延,第二天就对外宣布设立军市。 至于军市的地点,他没有选在湘水西岸,酃县县城周边地区,而是将军市设于湘水东岸,原酃县城址东郊。 ………… 桂阳郡、耒阳县。 二月下,正是春忙时节,百姓皆埋头田间,努力耕耘。 桓彝头戴梁冠,身着官袍,一脸肃穆的端坐于安车内,他去年中上任耒阳,这还是他首次经历春耕,因此格外重视,每隔数日,便要率领门下诸吏,乘车出巡地方,教民稼穑,劝课农桑。 午后归来,桓彝刚下车,就看到自己派去酃县的家仆从便坐旁边的塾室中行出,捧信拜道:“主人,这是刘君给你的信。” 桓彝轻轻颔首,接过信,一边走入便坐,一边拆开信笺。 刘景信上前半部分,详细记述了大破荆州水军的经过。 桓彝虽已知道此战结果,可是看到信上密密麻麻的斩俘数据,心里仍然感到万分震撼。 要知道,荆州水军可是将长沙水军打得全军覆没,令张羡只能躲在临湘长吁短叹,徒之奈何。 而刘景居然一战打得所向无敌的荆州水军伤亡过半,元气大伤。若非自己的家仆在酃县城下,亲眼目睹了数千荆州军俘虏,桓彝肯定认为刘景在夸大其词。 “仲达……”桓彝抚着唇上短髭,他现在已经渐渐想明白了,这一战,看似不可思议,其实却是刘景苦心谋划多年的结果。 三年前,刘景尚蛰伏于市井时,就一口气购买了十余艘大船组成船队,号称要贩货南北,当时,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的行为,认为他的做法实在是莫名其妙。 而刘宗、蔡升,也是在这一年被任命为别部司马,自建部曲,要说刘景与之无关,谁能相信? 前年,刘景出为酃县长…… 去年,荆州南北大战爆发,刘景顿时“原形毕露”,召回刘宗、蔡升二部,收编长沙水军残余,强势入主耒阳铁官…… 通过这次大胜荆州水军,桓彝重新回头看刘景的过往,才发觉他的布局,究竟有多么深远。 昔日桓彝与刘景吏舍同第,比邻而居数载,两人又是知交好友,自以为颇为了解刘景,如今却发现自己从未真正的看清他。 如今,桓彝终于看清了。 刘景神智天授,谋虑如神,心怀大志,绝非甘居人下之人。 “仲达,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桓彝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信,刘景在信中提到要将上千名荆州军俘虏送来耒阳铁官。 桓彝对此倒是颇为乐见,有了这批俘虏补充入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