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斗心下班的时候,天空鱼肚白已现。
她穿上风衣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水流不疾不徐,带着清晨的凉意。出了夜总会的门,全斗心没有叫出租,而是选择脱下高跟鞋走路回家。平时喧闹的街市四下无人,她光脚踩在粗粝的石子和没有被磨平的路面,被赋予一种真切的生活感。
街边卖红薯的大婶穿着老式的棉衣,正用夹子滚动铁网上的红薯,一个个被烧得紫红的胖番薯翻身滚动时带出一缕缕白烟。
大婶见到全斗心时,熟稔招呼:“今天这么晚才回家噢。”
全斗心蔫头耷脑地嗯嗯两句,然后道:“凌晨卖红薯,中午摆地摊,你还睡不睡呀。”
大婶娴熟地戴上隔热手套,给她剥了一只热乎乎的红薯装进袋子里:“这不是要供我家大学生去念书嘛。”
大学生大学生,怎么天天都能听到那么多的大学生,全斗心在心里发起牢骚。
“喔唷,等他毕业了就是他来孝敬您老人的时候了。”她把高跟鞋扔在地上,从挎包里掏出钱包,找出一张纸币递给面前这个并不年轻的女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太多痕迹。
大婶聊起自己的儿子,眼尾的笑意更多了些:“希望是吧,一个人把浑小子养大可真不容易。”
她接过钱,低头从腰间系着的布包里挑挑拣拣。
全斗心斜睨一眼:“算了,与其找钱给我,不如存多点钱拿去治脚。”
大婶找零钱的手顿住,顺着全斗心的视线往下看,自己长裤下方露出青紫色的脚踝。
年纪大了色素沉积,再加上骨质疏松容易崴脚,每次她总想揉揉就好。然而因一直肿胀又拖拉着不就医,牵扯得神经疼,连带着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再不治这腿就得锯了,到时候推着轮椅卖菜多不方便。”全斗心扔下这话,敏捷抢走属于自己的烤红薯,捞起高跟鞋头也不回飞奔离去。
“喂,你这个没教养的丫头!”大婶佯装怒气,却在她走远后嗤笑一声,叹了口气,把零钱塞回包里小声道:“总是装模作样露出那副獠牙给谁看。”
还没回到家,全斗心就把地瓜啃完饱腹。
进屋后,她喟然长叹。把鞋子、包和风衣随意扔到地板上,拖着疲惫的身子简单洗漱一番,迫不及待地滚到床上熄灯睡觉。
而此时,住在双城区的李铭绅起床了。
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咖啡早餐,但在走进书房前他停下脚步,转首看见客厅沙发上随手放着的几张白纸,是昨天裴姿进书房跟他要来写字用的。
上面抄满了单词,右边标注翻译。
他放下咖啡,拿起来她本来要给安秀珠批改的作业坐在沙发上,执起笔在上面勾画。
这个单词默写错了,嗯,这个也是。
白纸黑字,圈圈叉叉,墨水字迹交融一起。
睡醒收到李老师批改的卷子,裴同学表示:知道错了,下次还犯。不因别的,单是敬语和非敬语就够她琢磨了。
学业上受到困扰的裴姿极其暴躁,甚至越界地单方面强制取消掉李铭绅的早午餐。
因为裴姿把午饭时间提早了,这样两个人就不用错开时间吃饭,李铭绅也不需再热一回饭。
几顿饭下来,他味蕾已经习惯中国菜式的丰富。
作为一个美籍韩裔,李铭绅骨子里到底还是一个韩国人。回国之后若不吃泡菜,还是略微有异样的感觉。但裴姿明显对自己的厨艺非常自信,如果他敢把泡菜当小菜放在桌上,她就会双手抱臂,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碟子。
在相互对视,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后,她笑嘻嘻说:“你吃你吃。”
然后就会假意埋头扒饭,实则暗地里留意他的举动。只要他把筷子伸向菜肴,她的视线就紧紧黏在他手上,看他到底夹的什么菜,把“波斯猫在碗后暗中观察”的形象刻画地淋漓尽致。
这种“厨师精神”让李铭绅感到莫大的心理压力。
所以在那之后,冰箱里的菜各式各样,吃完又补上新的。而不到拳头大小的泡菜放在冰箱里尺寸一直没变化,再也没有被他青睐过。
裴姿夹起凉拌青瓜蘸酱油,饱含热泪:“希望这个世界只留下敬语让我们彼此尊重。”
李铭绅习惯平淡自处,在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唇角上扬时,为掩饰情绪波动还拿起手旁的水杯饮一口,再道:“你可以不用学韩语。”
裴姿打定主意的事又怎么能被人轻易劝阻,她放下筷子随口胡诌:“那你可肩负着让全大韩民国的人学会中文的伟大任务。”
在李铭绅接过洗碗任务之后,她就出门跑去全南大学了。
裴姿约了安秀珠午饭后在图书馆学习。
等她到了三楼,安秀珠已经在里面占好位子坐着了。
裴姿凑过去一看,桌上摆着整整齐齐一张大报。
安秀珠拍桌,双目放光:“来!今天我们从东亚日报开始读!”
东亚日报?
正疑惑着,安秀珠简单给她介绍了韩国各家新闻报刊。
按她所言,韩国主流的媒体报社有三家——朝鲜日报、中央日报和东亚日报。但在报刊规模大小之外,均可粗暴划分成三种不同的派系:保守派、自由主义派和激进派。
前者铁杆保守派,对文化政治领域避而不谈。
中间的背靠财阀,因经济贸易比较倾向新自由主义。
后者养了一些笔力尖锐的记者,通常他们各家立场和基调都不同,敢写一些抨击当局的文章,不亲财阀,很是激进。
这也是安秀珠每次读报都选择东亚日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