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帕尔典第二天早上迈入餐厅时,费罗西那张往日平静得像堆积无数冰块的脸少见地出现了怔愣的反应。
他的反应并非少数派,几乎是餐厅里落座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屏住呼吸。即使是站在餐车旁的女佣,也能感受到氛围的不对劲,大着胆子抬眼看向餐厅门口的少女,同样陷入了失语魔咒。
那是一双猩红的眼睛——格格不入的红眼睛,倒不是说红色的眼睛在世界上有多少见——费尔南德族人的首要特征,即为蓝色眼睛,无论如何,都是蓝色,即使是远亲,也有近似于蓝色的颜色。
但站在门口的确确实实是一位费尔南德,恰恰还是血统最纯正的费尔南德。
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浑然不觉差错出在哪儿,她看向所有人:“怎么了吗?”
菲特原本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餐勺,于哑然中无意松手,银勺脱落手心,“哐当”一声落在了餐盘上。
就像是醒钟鸣起,一记将众人从或惊讶或质疑中敲醒。
“帕可,你的眼睛......”率先出口的是伊莉莎白,她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担忧,与之相纠缠的是她的疑惑,她这一言代表了众人的此刻想法。
赫特尔德昨天已将瞳色的变化告知了她,所以帕尔典此时只是毫不在意地眨了眨眼睛,“啊......没有大碍,不必在意。”
费罗西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看着少女十分自在地走进餐厅,盯着那略微飘动的裙摆,又闭上了嘴巴。
在场年纪最小的家庭成员是菲特,他看了看沉默的长兄,又与姐姐伊莉莎白对视了一眼,同样默契地闭口不谈,既然帕尔典不愿多提,那他们也不会追究到底。“信任家人”——费尔南德的准则之一。
总有一天她会告诉所有人的。
“开始用餐吧。”帕尔典·费尔南德小公爵坐在长桌的首席位置,她今天难得没有随意地散下头发,而是经由女佣之手绾了一个典雅的发型。
得到最高位者的许可后,餐刀切割与叉勺偶然叮当的响声交错,平日严谨的用餐礼仪在今天似乎出现失误。
最开始打破这诡异的缄默的是伊莉莎白,帕尔典的堂姐,亲密的姐姐,“帕可,你今天是自己走过来的?”她突然间停下进食,拿着刀叉的动作却未放松,抬头看向上首的人。
“是的,伊莎。”后者的回答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她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还喊了对方的昵称。
“你的身体恢复了些吗?”几乎是下一秒,伊莉莎白就接上了话,她在帕尔典面前总是不太擅长遮掩自己的情绪,但淑女的得体又不会让回答的人感到不适。
“看样子是的,今天我起床的时候感觉身体轻快了不少。”
“这是个好征兆...!”菲特突然插话,面露喜色。
“奇迹真的降临了?”伊莉莎白有些不可置信,但看上去帕尔典说的都是真的,她的脸色确实比往日要红润些许,哪怕只是一点儿。
“或许吧?我倒希望如此。”被多人的目光注视,帕尔典耸了耸肩。
随后她的目光穿过长桌,看向餐厅墙壁上繁复华贵的壁画纹路,略微走神。但下一瞬,她收回目光,继续优雅得体地进食,垂眸,好似一切不曾发生。
——
帕尔典坐在床边,刚才在餐厅光是短暂的聊天与独自进食就让她的精力有些消耗过度。
在她扶着脑袋缓缓时,一道裂缝突然自阴影处出现,随后于虚空中走出来红发的恶魔。
帕尔典只是惯性地抬眼看了一眼,随后打了个招呼:“你怎么出来了?”
“真是无情,帕尔典,在套完我的信息后就连敬语也抛下了吗?”赫特尔德颇有不满地站在原地,抱胸扯了扯嘴角。
“......赫特尔德,你不觉得你的回答有些偏题吗?”帕尔典放下了在太阳穴打圈的手,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对方。
“我只是在指出你的问题,作为贵族,你的礼仪课应该修满了才对。”
“你的手伸得有点长了,先生。”
帕尔典在最后的咬字上更清楚了些,她本就不适,此时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强压着烦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当引起烦躁的源头在你面前耍花招时。
“好吧,好吧,”察觉到少女的怒意后恶魔自知理亏,举起双手缩了缩脑袋,“我只是想告诉你,待在我身边才是治疗你的疾病的有效方法。”
像刺猬一样立起尖刺的少女哑然,收起了无处安放的怒气,蹙眉问道:“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她还以为只要签订了契约就能够马上获得健康,没想到过程如此漫长。
她盘算着自己的时间是否足够,对方却已经开口:“你的病症不止一种,而且很难根治,说实话,你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一种奇迹了。”赫特尔德耸了耸肩,表示无可奈何。
“那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健康?”
“预估两年,如果你不介意每天和我待在一块儿的话,只要半年你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只是周期性病发会让你生不如死——就像你以前经历的一样,但只要熬过一年,你就恢复了大半。”
“好,我明白了。”这是个还能接受的治疗方案,并不会打搅帕尔典的计划。她收回落在对方身上的目光,继续闭目养神。
“可你看上去很不情愿。”
帕尔典掀了掀眼皮,“没有,那是你的错觉。”
随后她便拿起手边的一本书开始读了起来,全然不顾站在一旁的恶魔先生。后者自知无趣地坐在了卧室内的沙发上,自顾自在想着别的事情。
气氛略尴尬,但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