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远比人们了解得更复杂。”
耿飒颇为意外地看了杨业一眼,这话的论调倒挺像申远说的,申远始终是敬畏自然的,但杨业,并不总是。
他在人前总是自信满满,他总是信誓旦旦地向公众承诺,植物人症还有多少天就能攻克,曾经,他还让人在市府广场那里树立起胜利的倒计时碑。但,在四年前发生的植物人潮中,那块显示着还有两天的倒计时碑被愤怒的市民砸得稀碎。
“作为植物人症的首席专家,我的态度必须要坚决……不管是高级官员还是底层市民……他们的希望都在我这里……”
他似乎在回答耿飒,但也有可能是在回答自己。
经过一个长长的散发着霉味的走廊,三人来到特别拘审室门前,喻云征按下指纹锁,沉重的铜制锁芯弹开的同时,一张小臂大小的蛛网被生生撕裂,几声鼠叫也应景地回荡在空旷的拘审室内。
耿飒解释道:“这里许久没有使用了,因为保密需要,也无人打扫,时间长了免不了进些蚊虫鼠蚁。”
杨业微微点了点头,并不介意。
耿飒又打开换气装置,落满灰尘的排气扇“轰隆隆”地发起力来,又引得她一阵咳嗽。
水龙头已经生锈无法使用,她找了块不知是哪年哪月扔在洗手间的破抹布,粗略地擦了两张椅子,将它们面对面地摆放在拘审室正中央,才请喻云征和杨业博士坐下,自己则站在喻云征的旁边。
“没办法给你们倒水了。”耿飒抱歉地笑笑,看向将半个身子挂在椅背上的杨业博士,关心地询问道:“这里的环境您还能适应吗?”
杨业轻轻地点了点头,微笑道:“好多了,至少比在广场上好多了。”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再说,就算你给我水,我也喝不下去……我现在吞咽东西很是困难……”
他指了指左侧的嘴巴,“一侧舌咽神经损伤,这边的……软腭有麻痹感,咽部感觉也减退了,我现在都……尽量小口进食,小口喝水,避免呛咳……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但,这个还会继续恶化,慢慢地会发展成无法……发声和吞咽,唾液外流,那时即使想装也装不了了……唉!”
之前耿飒就觉得杨业博士说话怎么老是大喘气,她以为是在市府广场受了惊吓,气力跟不上,原来他的舌咽神经早已受损。他已经在尽力保持语言连贯了,但仔细听还是有一种舌根的僵硬感。
“是因为……病变吗?”
耿飒指了指大脑,她没有直接说出植物人症。杨业博士一直试图用库鲁病的针剂延缓自己的病情,在这一点上他格外的倔强和要强,他不希望任何人说他会植物人化。
杨业轻轻地点了点头,一个嘲讽浮在脸上,“市民们都认为……我挪用研究经费了……”
他突然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猜不到,我还真……挪用了一点点,哈哈……”
喻云征一怔,“杨业博士,这个可不好拿来开玩笑。”
杨业咧着嘴无声地笑着:“都来到这里了,我还会……和你们打诳语吗?”
他清了清沙哑的喉音,“我啊,想过了,我这一生怎么死都是光荣的,唯一一点,绝对不能……死在植物人化上……”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胸腔剧烈起伏,似乎想猛烈地咳嗽,却只喘了半天,一声都没咳出来,仅仅是在旁边看着,耿飒都知道那种滋味不好受,她走过去帮杨业抚了抚后背。
“杨业博士,您不能这么激动。”
杨业点了点头,半天才将气息稳住,接着说道:
“我想过了……若是将来有一天,我死在……植物人化上,愤怒的民众一定会把我的尸体从坟墓中刨出来……他们能做到,我能想象出来……今天站在市政厅门外向下望时,那一双双眼睛就告诉我,我的想法……没有错……
“所以我啊,挪用了一点点经费,将之前……治疗库鲁病的针剂改良了一下,哈哈……”
他很开心地笑道:
“加了些脑活素、神经生长因子和……维生素B1、B12,这都有利于……减缓我的病情。”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很开心,眼角的鱼尾纹都乐弯了,他努力地坐直身体,然后拍了拍正对面喻云征的大腿。
“喻处长,我那里有账,以后若是我死了,你就照账本里写的,将这部分资金从我遗产里划出来,还给……”
话音戛然而止,而那欢乐的表情也从他脸上瞬间消失了。
喻云征皱起眉头,“还给委员会?还给人民?”
“不……”杨业木然地摇了摇头,“我死后,军部会来要这笔钱的。”
军部?
怎么会是军部?
耿飒有一瞬间怀疑是杨业博士脑筋不清楚,说错了。
他那十几个实验室都是以委员会的名义拨款的,若真有哪笔账不清楚,日后也该由委员会来追责,跟军部有什么关系?
但杨业异常笃定地看向喻云征,又看向耿飒,“这正是我要说的。”
“实际上,我在委员会名义下的所有科研项目,在今年二月份后都转入军部管辖了。”
“可你们的章还是委员会的……”
耿飒刚说出这话就立刻闭了嘴,她想到了前不久,捕杀城市智慧生物行动计划上那枚奇怪的委员会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