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是熊熊燃烧的欲望,他像雄狮那样的贪婪与强大,但毫无疑问,布日骨的确比同龄时的可汗们更有勇气,可以戴甲独身杀虎,也可三箭放倒饿狼。
他是上天赐下的英武雄鹰,也是扎根于草原、吸食同胞们血骨而成长的参天巨木。
布日骨看着无力反抗的妹妹,眼神一变,像看着落入网中的兔儿,抓住她的脖颈将人带起来,凑近了她的面庞,浑厚的嗓音响起,“纳仁,成为我的可孙罢,为我生下带有黄金血脉的儿子,我们一起统治整个草原。”
亲兄长在父亲尚温热的尸身前说出这等话,无疑是对亲情与爱情最大的讽刺。
布日骨自豪地以求婚姻,似与草原上的勇士一样,向心爱的姑娘献上自己亲手射杀的猎物。
她感受到大手扼在自己颈间,冰凉的指尖好像长出千万根银针,扎入了薄皮后的脉管之中,那种几近窒息的濒死感,让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和泛滥的塔隆江一样,浩浩汤汤,吞没牛羊,最后大地都只剩混沌的茫茫一片。
“啊……呜。”她只剩细弱的呜咽声。
忽然,帐外传来一个声音,“霍利嘉等五部的狼主现已各率二十骑抵达,上表尊您为可汗。一切已准备待续!”
布日骨立即回应,“知道了。”
政变的匆忙让他没有时间再和亲妹妹耳鬓厮磨,他睨她一眼,手上的力道松去两分,握得纳仁失力地半跪在地,“纳仁,我希望你快一些做决定。我本来也想留父亲一条性命的,可他就是太不识相了。”
布日骨所言明明无比凉薄,但在他的语气中,全有不可一世的态度。
纳仁只是十六岁的少女,她当然害怕死亡,来自亲兄长的威逼也让她心寒至极。
她作为可汗的女儿,骨子里的桀骜与叛逆死死咬住她的神志,不允许自己点头答应。
可她胸腔中还有充斥的恨意,能烧尽一切的,饱含憎恶与血泪的,那种想把面前人从头到尾的骨头都根根劈裂开来的恨意,让她不得不把傲气与倔强打碎了,活生生地痛咽下。
她在愤懑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为阿爹报此等血海深仇。
她决不能现下便引颈就戮。
“我,我……答应你。”
布日骨笑了,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你瞧你咬牙切齿的,我还是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纳仁拼尽气力扯起嘴角,在无比牵强的笑容后,几近要咬碎一口贝齿。
但这种笑容在布日骨眼中仍然美丽依旧,他松了手中桎梏,用粗糙的拇指拭去她温热的泪珠,轻柔而情意缱绻,狼骨扳指的凉意彷如是烧红的铁上的一滴水。
布日骨阴鸷地注视着面前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庞,“现下局势亟待平定,等我把几个不愿归附的狼主首领提来给你做聘礼。我许诺你,我们将会是草原唯一正统的领导者,绝对。”
在他眼中,纳仁是如桑娜湖一样的,点缀在干旱草原上最闪亮的明珠,是出于荒原的、皎洁而明亮的悬月,是独属于他的珍宝。
且只要手中握紧了她,整个草原最纯正的黄金血脉,他的地位必将更加稳固。
纳仁从回忆里脱身,她满含眼泪地望着敖登,咬牙切齿道:“父亲被杀了,我出逃了,北方最有势力的五部皆来受封,今夜过后他就是新可汗……不,绝对不能这样!”言罢,擂着自己的胸口,似要将怒气都捶出来,尖锐的破音像崩摧开裂的山峰,在巨大的间隙中,袒露的是无法言说的痛苦。
敖登抚她的背,复抓住纳仁的双肩把她掰正,就急匆匆劝慰:“阿姊,我们来不及哭了,你静下来听我说!”
纳仁强憋回眼泪,本姣丽的面容也扭曲。
“布日骨一时冲动杀掉可汗,他的继位就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没有立即杀掉你,一定是因为需要你来证明他继位的正统性。你跑出来了,这很好,但我们手上没有一兵一卒,所以没有办法与他正面相抗,只能边逃亡边等待一个能将他击溃的时机。”
纳仁努力平抑情绪,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手抹去额上流下的血,重重抹在唇上,这是属于北狄族的明誓之举,字字泣血,“我,我得活着……才能给阿爹报仇,决计不能,不能……将北狄的未来交付到一个嗜杀者手中!不报此仇,我纳仁誓不为人!”
敖登应和,赶紧从胸口抽出一份文书交付,“这是大晏镜州关的通关文牒,我出门的时候怕有不测特意带上了。你现下就立马往镜州关赶,追兵追不到那里去,关口往东南过三城就是安阳县清德城,那里的温氏是北狄内应,他们看到你的红玛瑙自然知道是你。”
当是时,远远的马蹄声隐隐传来,二人自听入耳中,慌忙大乱。
“那么快就追来了!”纳仁心凉下几寸,下意识地紧紧攥着敖登的手。
“阿姊,你在旁避着,我把人引开。”敖登没有犹豫,转身翻身上马。
纳仁不愿让她赴险,上前拽住人袍角,“我们一道逃了罢!”
敖登却抽刀斩断衣角,郑重地凝望姐姐一眼,策马向西北方去了。
而直至一队骑兵随之过去,纳仁这才从丛后出来,御马奔向东南方的镜州。
纳仁不知道的是,这一去路途遥遥,千难万险,命运之轮倏然转动,而九州大地的烽烟,也将因此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