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三月二十日。
昌丰城落着丝丝小雨,在烟雨雾气中,寒气更甚。
不比旁的颂阳城繁华,酒旗也在雨中愈发低垂黯淡,铺面都冷清。这处只有低矮的房屋,放眼望不过破砖青瓦。
而在一座坊门前,出现了一个颤颤巍巍的娇小身影。
纳仁裹紧身上层层叠叠的破麻衣,她一只脚穿着皮靴子,一只脚穿着捡来的草鞋,因穿不惯扎脚的草鞋,就一瘸一拐地缓缓移动,随便找了个檐下角落坐下。
她太累了,从远在两千里斡恩真部一路奔波至此,挨饿受困整整十余日才找到这样一个较安全的小城,也不知是否是敖登口中的清德城。
马跑死了,而匕首被一个狡猾商旅骗走了,除却怀里揣着的那颗红玛瑙,身上也没有其余值钱的,同街边的乞儿相差无几。
她的发髻散乱,又臭又油,脸蛋沾满尘土,衣衫褴褛,像在猪圈里打过滚一样。
雨落清街,冷冷潮潮,行人都急急忙忙地要回家去。
“王姬,是您吗?”一句北狄语在耳畔轻轻响起。
纳仁迅速抬头,沉闷的心绪被拨开,晦暗的眸子里透出光亮。她激动得一下不知道做甚么反应好,又狐疑地打量这个挎着竹篮的妇人。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纳仁低声询问。
“在街上说北狄语不方便,我换个地方和您解释。”妇人回顾左右三两的行人。
“不必。就在此说,你声音轻点就是了。”
“是。敖登给我们发了画像,说您近几日会到昌丰城的,让我们好生接应。”
原此处是昌丰而非清德,那昌丰也有敖登的线人吗,还是……
就在此时,纳仁敏锐地嗅出面前人身上独特的气味,这是北狄特制的血诛的气味。
她不擅刀兵之术,却有医药弓马为长。血诛是北狄巫毒,毒性不重却极缠绵,还能置人昏迷。
纳仁即刻起了防范,背后汗毛直竖,“敖登还说甚么了?”
“敖登说,您身上配着绿松石。”
纳仁听到“绿松石”三字,心中已有定数——敖登明明知道自己多年随身配的是一块红玛瑙。如此重要的信息,怎么着都不会传错。
她在一息之间如坠冰窖,却低头掩下慌乱神色,余光见一驾马车远远驶来,起身有要走的迹象,“好,我随你走。”
谁料二人才走出几步,纳仁猛然将人推入大道。妇人未料及,迎面撞上一辆马车,马蹄狠狠踩下她大腿。
纳仁“唰”得转身就跑,全然不顾车夫的叫骂,长靴踏过泥潭,右腿一发力,跳上旁的牛车,借着摊棚翻身一跃,可惜左脚伤未痊愈,一下失力,整个人趔趄一下猛得一滑,手抓住瓦片又狼狈地爬起来。
纳仁绕过左街右巷,闻身后没了声响,松下一口气,整个身子也在霎时放松下来,往旁一移步——
糟糕,谁家屋顶不修啊。
哈哈,真是要了命了。
她一踩空,幸好及时抓住了屋梁。
可正当她松下一口气,就眼睁睁看着竹制的梁子一点点断裂,“咔”一声,加速往下坠去。
晏修和才是更受惊的那个,见屋顶坠物,即刻往后一避抽出刀来。
断裂的竹梁砸下,连着周遭一片茅草都坍塌下来,灰尘满屋飞舞,干净的屋内一片狼藉。
“啊——呜。”纳仁疼得大叫,挣扎着爬起身来,一把刀就架在她脖颈上,且用余光看了,确是把宝刀,身后之人当是个厉害的,便也没再动弹。
“谁派你来的?目的是甚么?”晏修和的眼神冷意骤生,防备心大起,声音都沉闷许多。
刺客?谁家刺客穿得破破烂烂,还是从屋顶掉下来的。
难道是——入室抢劫?
晏修和治理颂阳三年,从未想到民间竟有如此恶劣之行径,光天化日之下竟从屋顶直入民房,实在可恶。
纳仁也听不懂,褐色的瞳仁一转溜,看他没有一刀泯了自己的心思,于是撤步就踢。
晏修和不料此娇小女子出招迅速,堪堪躲闪,挥刀一砍。
她下腰而避,抬腿又重重踢出一脚,正踹在他左臂伤口上,踹完就要收足逃跑。
晏修和见人入室抢劫在前,中伤自己在后,便也无顾忌,大手抓住她脚踝往自己这一带,手腕一转,将刀锋又搭在了她肩上。
霎时,少女细弱的脖颈出现了一条浅红伤痕。
他挑挑眉,看透面前人其实并不精于武术,一把揪住她衣领去找麻绳,像拎住一个小鸡崽,将人手脚绑起后,再丢在屋内角落里。
他拖过小榻,撑着受伤的双腿坐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先前都偷盗些甚么,这儿是你抢的第几家了?”
纳仁听不懂面前人说甚么,上下打量这奇怪的男人——凌乱的头发,略苍白的面容,但眼光尚有神采,身体状态似乎并不是很好,像被嘎掉腰子的公牛。
她朝四处看看,目光最终落在桌子上盛放的药碟里。
党参、白术、茯苓……这可都是大好的补药,还有一碟新鲜的豚草,嫩绿嫩绿的,此种药草苦寒微毒,却最能吊人精神,北狄常常用此药生喂重伤濒死之人,让人得个意识清醒。
“听不懂话?再看把你眼睛挖了。”晏修和冷声道,注视着她。
纳仁睁着圆溜溜的杏眼,怀疑又不屈地盯着面前人,虽然显得没有什么攻击性。
晏修和觉得这丫头片子挺漂亮,漂亮就漂亮在有两双眼睛,一只鼻子,鼻子下面刚刚好还有一张嘴巴。
他才从颂阳城出避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