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晏修和再睁眼,已是翌日午时。
他回神,只觉手上热乎乎的,稍转头一看,便见正是纳仁靠在自己手上,晶莹的哈喇子顺着指头流淌下来。
睡得还挺香。
晏修和使力将手抽回,缓缓坐起身。
纳仁被此动静惊到,调头面向晏修和继续睡了。
少女的妆已然晕开,胭脂满面,额鬓旁微鬈的碎发都显得恰到好处,酣睡的容颜如此昳丽。
“阿郎醒了?”在旁专注撰写医方的陈医员注意到人动作,赶忙上前把脉,复笑道:“阿郎已无事了,就是您手臂上起的疹子不能挠。您昨夜食荤腥,以致血诛动气诱发癣症。药方据她昨夜抓的药材定下后,您服了确有效果,温娘子精通巫毒,或许真能根治血诛。”
北狄巫毒,饶是精通岐黄如王府医员也只能尽力为之,而做不到根治,这便是晏修和将纳仁带回府的原因。
此毒烈性不强,但总致人晕一阵晕一阵的,的确容易坏事。
他注视呼呼大睡的纳仁,愈发坚定了要让她学文化的决心,且眼下看来,还是应当以药学为主。
医员退下后,晏修和便起身,由人伺候着更衣洗漱。
他自觉身子已无大碍,就是手臂连着手背发起小疹,略有些痒意。
此时王全正进来,手上拿了把银缂丝绿宝石匕首。
晏修和正入座。
“阿郎,你醒啦。”他行礼,“昨夜您突然晕厥,可把我们吓坏了。”
“不必忧心。我病倒的消息也不用再传。”
王全自然知道主子担心甚么,只道:“您放心,眼下他们都说殿下勤于理政,日夜耕耘后竭尽心力而病倒。这波同情分您拿满了的。”
他扯扯嘴角,“温娘子怎么在这?”
“哦。昨夜您在庖厨晕倒,她唤来卫队,晚些又和陈医员等一起配药。医员们都夸她妙手回春呢,这不,就送来侍疾了。”
“等会给人送回去。让张先生下午教她些草药名称。”
“阿郎,张先生跑了。”
“跑了?”
“五郎弹弓打得愈发准,今日把书房闹得鸡飞狗跳人爬墙的,张先生被气晕了。窦妃如今正在后院教训五郎呢。”
他很想再晕一次,“那便让春桃教。”
“是。”王全领命,递上手中匕首,“阿郎,这是一个商旅进献的匕首,说是王姬纳仁之物,且纳仁确已进入晏境。”
“所言可属实?”晏修和接过匕首把玩,刀刃照映着他的面庞。
“属实。”
“赏米五百石。”
晏修和细细瞧此物,注意到其上繁复的花纹尽围绕着一个图符,图符似花又似字,三朵花瓣下连了几个锋利而连续的笔画,他手腕轻转,将其誊落纸上。
“让侦部瞧瞧上边的铭文可有与可疑书信所对应的,”他眸低闪烁着寒光,将匕首霎时入鞘,“追加赏金,活的,四十贯。”
“是!”
纳仁是斡恩真部乃至草原唯一正统的黄金血脉,手中若是有她的性命,边关战事便可几多平息。
就在王全拿着匕首走出去时,纳仁正伸了个懒腰,她抬袖擦擦口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你醒……”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她爬上自己的床,被褥一盖,谁都不爱。
六。
晏修和起了坏心思,走近床榻缓缓坐下,落笔在人面上画下只猪头。
小猪小猪吃吃睡,遇到困难呼噜噜。
纳仁下意识挠挠脸,发出梦呓。
他俯身倾听,却听不懂,只见她眉头紧蹙,落下泪来。
他的心也随之颤动,许是纳仁太过坚韧,他有时候都会忘记她其实是个漂泊至今的姑娘家,如今仇家寻仇几近将温氏血洗,她日后或无处可归。
晏修和幼年经历父母见背,少年逢兄长失踪,当然知道午夜梦回时,孤单与无助如冰凉月色,总冻得人喘不过气。
他推搡人一会,总算将人唤醒了。
纳仁睁眼,见一张脸正临在自己上方,吓得瞪大了眼睛,扯过被褥就不给掀。
晏修和攥紧褥子扯扯,嗓音清润,“是我。”
她闻声音熟悉,这才缓缓松手,露出带着猪头的面容,许是觉得脸上湿冷,复用褥子擦拭。
他看身侧人花了大半面颊,跟个玳瑁猫儿似的,一时失笑。
纳仁自然奇怪,目光落在黑黢黢的布上,又见他手中毛笔,这才反应过来,一个起身趁人不备夺过来,直起笔杆便调转笔头戳他面上去。
她看着自己的杰作,咯咯咯笑了起来,然后赶紧窝进被窝里去。
“幼稚!”
“二郎……二郎!”晏云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接推开门闯了进来,见床榻上二人露出那般面容,好奇道:“云儿也要玩。”
晏修和见小侄子肿着眼,边用湿布擦脸边道:“你眼睛可是哭肿的?”
“云儿,屁股开花。”
“你阿娘呢?”
“在后头。”
他起身,忙唤屋外的春桃秋华将纳仁带走,王内侍通报后便领着窦英走进来。
晏修和匆忙擦干净面庞,脸上还有些潮,“阿嫂安。”
“不必多礼。二郎,身子可好些?”
晏云安牵上晏修和的手坐到旁边香木长条榻上。
“已无大碍。”
“那便好,也不知此毒痊愈还需多久?虽说温娘子精通巫毒,但还是多寻几个人来瞧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