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恢宏的寝殿内,几名宫人在院中洒扫着,期间不时传来几声欢笑,高平从殿外归来瞧见几人尽显慵懒散漫之态,欲训诫一番,又怕自讨了没趣,只得摇头叹息。
宫殿门虚掩着,高平走上前轻声推了门,只见殿中央赫然置着一顶博山炉,炉内正燃着宋廷禛素日甚爱的龙涎香,但味道似乎又相较于平日里更细腻了些。而宋廷禛此时正待在屏风后面,拿着一副西洋透镜,趴在案前极为投入地观赏着案上的那副庐山雪野图。
“陛下,吏部那边有消息了。”高平从袖中掏出了几张信笺道,“这是孙主事呈上来的。”
宋廷禛知道高平做事素来严谨稳妥,有他在,这场事关生死的夺权之争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展开信笺定神一看,笺上密密麻麻的如是记录着十名学子的姓名籍贯排行连考卷中被圈点的绝妙之处都一一详细列举。
“唔..这孙大人当真愿意助朕?”宋廷禛如获至宝,连忙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奴才有一同乡名唤李福来,在吏部衙门当差,平日里便负责各位大人打理公务的供应用度。”
“孙大人遂有爱财之命,却也是名忠君爱国之士。李福来将来意一说明,孙大人当即应下,还说愿意为陛下肝脑涂地。”
“昨日宫中普天同庆,人人对酒当歌,宫廷内外难免懈怠。今日一早李福来便借差事去了内务府,趁内务府人多眼杂之际,与奴才暗中交接了这份重要密奏。”
宋廷禛听罢心中欣喜万分却顾不得再看,“眼下非议事的好时机,你先将这密信藏于妥当之处。”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声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原来自雁飞叩门那一刻宋廷禛便醒了,他佯装熟睡实则将其主仆二人的对话一字一句全听了去,待荀翎儿启程,他又暗中抄了一条近道提前抵达了椒房殿外,见到荀翎儿从殿内出来三魂两失的神态,便已明白了七八分。
幸好凤辇行走繁琐,又要走康平大道,一来一回竟比他走路还慢了整整一炷香的时辰,这才让他有机会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高平叩首高呼道。
荀翎儿本不熟悉这宫殿布局,正发愁何去何从,恰好听到高平从里面传来的声音,寻声而去,见宋廷禛正端坐在案桌前,身后的墙上挂着一木匾,题曰“三省堂”。
同他目光交汇的这一瞬,心中百转千回,新婚燕尔之甜蜜,初涉房事之羞涩,荀家专横夺权之忿恨,更有甚者,是自己本无意却不得不做了荀家安插在这宫里的棋子,从而生出的愧对。
感受到荀翎儿复杂的目光,宋廷禛也一时有些失神,清了清喉含笑道“皇后早起怎不叫朕,害朕在这殿中苦等。”
“唔..臣妾习惯了早起怕打扰陛下清梦,便出门走了走。”
见荀翎儿神色慌张,高平心知宋廷禛无意戳穿,便应和道“娘娘有所不知,陛下素日里是住在荣安殿的,这乾清宫是依祖制帝后举行国婚礼仪之处。”
“荣安殿与椒房殿离着不远,皇后无事便多来看看朕。”
见宋廷禛一脸诚恳,翎儿心里更不是滋味,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抿了抿嘴轻声应下,又瞧案上这画笔墨横姿,如同笔下生春,忙转移了话题,“陛下喜欢研究丹青?”
“是啊,这丹青墨宝,玉石古玩的朕都喜爱的很。”在荀柏的獠牙下苟延残喘了这多年,示弱装傻的能力自是不在话下,“得空啊,朕再教教你打叶子牌。”
“陛下牌技精湛,总是将奴才们的月钱都赢了去。”高平附和道。
“是你们不思钻研,竟出些傻瓜牌来唬朕。”
荀翎儿听罢莞尔一笑,算是答应了。
在宋廷禛的温言细语下,她暂时将父兄之命抛掷脑后,与他在殿里谈笑晏晏。
按时下的审美,宋廷禛在这南安城中算得上一等一的美人。再论家世学识,荀翎儿自认是她高攀了这门婚事,如此说来,她那青面獠牙的父亲倒是无意之中疼了她一场。
但又想到来日荀家真的夺了这东齐天下,那时宋廷禛该如何自处,是忍辱负重苟活于世,还是以身殉国成了父兄夺位的刀下鬼,他若知道枕边人竟是敌人的耳目,势必会恨极了她吧。
如果能把小娘从府里救出来就好了。
她正为自己不能坦诚相见而懊恼,却不知旁人将她的心思尽收了眼底,宋廷禛遂提出送她回椒房殿。
“臣妾作为新妇,无需向宫中长辈请安吗?”她记得家中兄长迎亲时,新婚次日嫂嫂可是被王夫人教导站了好久的规矩,但她身处宫规森严的皇城里,今日反倒十分悠闲。
“朕自幼丧失考妣,宫中现唯有太妃太嫔几人耳,都上了年纪图个清静,不去也罢,不碍事的。”
听到宋廷禛的话,荀翎儿心中自是十分高兴,按她的习惯,这会儿真的该小憩了。跟着宋廷禛出了门才知,原来从乾清宫前往椒房殿不止一条路,还可以从御花园中穿过。
荀翎儿站在宋廷禛右侧稍后,男人高大的身形遮挡了她半个身子,她边走边观赏着满园亭台楼阁、琼花玉树,听着他在耳边喃喃轻语,这样的场景,不就是书中描写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秋风飒飒,少女的心事却暗中怀了春。
顺着宋廷禛手指的方向,荀翎儿瞧见了那椒房宫阙,怕他知道自己早已来过,刚想转了话题,却忽的看见从湖旁的石子小道儿上走来了二人,只见那走在前面的男子,身穿皑色长袍,头顶只束了小冠,遂无多余发饰,但仍觉贵气逼人。
宋廷禛也瞧见了他,隐约觉得面熟,却又想不起来。
正冥思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