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如墨,月牙西移,天边的最后一点星子悄悄掩入云后。黎明前的黑暗将整个唐门笼罩,只剩下屋檐下点点的宫灯在风中飘忽,将四周的景物照的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守门小厮坐在门房的桌子前以手支喙,油灯将脑袋映衬在窗纸上一上一下的如小鸡啄米。突然一丝凉风袭来,小厮下意识的搓搓手臂,睁开朦胧的眼睛,却看到院里已然人影幢幢。
小厮站起身,正欲喊叫,一人已跃至眼前横刀一划,声音顿时卡在喉咙里。他瞪大双眼,捂住汩汩流血的脖子,嘴里发着咯咯的声音向后倒去。
此时,早已有蒙面人已经冲了进去,见人便砍,丫鬟,仆役,小厮纷纷倒地,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唐门宛若人间地狱。唐门护卫从四面八方赶来,试图阻止这群嚣张的蒙面刺客。然而实力悬殊,他们也纷纷倒在屠刀之下。
随着“啊”的一声,唐燕薇彻底清醒过来。梦里那恐怖的场景,随着她的清醒慢慢褪去,只有冰冷的指尖和额上的汗水,昭示着她刚刚的梦境有多么恐怖。唐燕薇将头重新埋在臂弯里,慢慢越收越紧,肩膀微微抖动,如寒风中的蝴蝶。
“小姐”唐府管家唐忠早在唐燕薇发出那一声惊呼时,从破庙外面冲了进来。此刻蹲在她旁边,伸手想拍拍唐燕薇的肩膀,却在出手时又克制住了。虽然这姑娘是他看着长大的,在他心里,早就将她看作自己的晚辈。但是此刻主仆之别,依然不太合适。
“小姐节哀,门主和夫人唯一心愿就是小姐这一生平平安安的,如今小姐已经远离唐门,那些贼人暂时应该还没追来,小姐不必如此害怕”唐忠尽量将自己的语调放得和缓,企图以此来安抚自家小姐。
听见唐忠的声音时,唐燕薇已然慢慢的将头从臂弯里抬起来。纤长的睫毛上还染着莹莹水滴,往日殷红的嘴唇上此刻却已毫无血色。她虽然身形狼狈,满身脏污,眼神却已经慢慢变的坚毅。
“忠叔,我没事,我还没有为父母报仇,那害我们唐家满门的凶手,我还没有找到”说到最后,唐燕薇的声音已经慢慢的由哽咽变的有点咬牙切齿。
“门主和夫人再三叮嘱,让小姐好好活下去即可,不必执着于替他们报仇。”唐忠有些欲言又止。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但是也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唐燕薇只是固执道。
“我先将小姐送至上京,然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辛苦忠叔了”
“小姐何必与我如此客气”
此时寒鸦飞过破庙,又惊动远处林中乱鸟飞起。
唐忠耳朵动了动,随后赶紧站起身拱手道“小姐,他们追上来了”
唐燕薇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浑身紧绷,右手紧紧握住手中的剑说:“跟他们拼了”说着便杀意腾腾的要往外走。
唐忠一把拉住她,将她往破庙的后门引去。一边急急道:“小姐莫要冲动,不要忘记门主和夫人最后的嘱托。”
唐燕薇的怒气一下子消散的无影无踪,爹爹和娘亲临终的嘱托仿佛又响在耳边。唐门的血海深仇还需要人去报,此时逞一时之勇只会把命送在这荒无人烟的破庙里,那爹爹和娘亲将会永不瞑目吧,一路为了助她摆脱敌人而死的那些亲卫也将死的毫无意义。
可是她身边只剩下忠叔了啊!
如果没了忠叔,她身边将空无一人,她该如何去走剩下的路,如何才能走到上京城。
唐燕薇紧紧扯着唐忠的衣袖,眼眶忍的通红却不让一滴眼泪流出来。
唐忠狠心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袖,严厉道:“快走,不要让他们白死”
唐燕薇看了看空空的左手,随即拳头一握,扭头大步离去。眼眶里的泪水在空中甩了一个圆弧,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唐忠看她身影轻巧的越过破庙的围墙,然后如一滴水汇入茫茫的大海。轻轻喃道:“小姐保重!”转身朝追兵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用布将刀柄牢牢的固定在自己的手上。
唐燕薇不敢回头,按照忠叔给她指的方向急急向前走着。她害怕自己一回头,便没有了向前走的勇气。
天亮时分,唐燕薇已经走到了永州府城外。离城门还有30里的时候,唐燕薇转上了官道。分明才寅时,道路两侧却出现了很多流民。有的三三两两的相互搀扶着向城门方向走去,有的却直接躺在路边休息。
唐燕薇此时发髻凌乱,衣衫上满是泥污,身上穿的是亲卫曾经换给她的一身褐色短打。由于连日逃命,短打已然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混入这些流民中,倒是一点不显得突兀。
唐燕薇一屁股坐在官道旁的一棵大树底下,全无大家小姐的端庄仪态。她默默整理着自己的衣袖,想起这身衣服的主人已经不在了,使劲抽抽鼻子,将想奔涌而出的眼泪压下去。
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依靠,她已经没有了可以去哭的资本。眼泪,只会让自己更脆弱,同时让敌人更得意,换不来一丝怜悯。
她整理好衣服,同时也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
上京是一定要去的,只有去到上京,投奔了父母说的沈叔叔,她才有可能重新站稳脚跟,查清唐门的仇人。而且据父母临终时告诫推断,唐门惹上的势力极大,绝不是普通的江湖纠纷。
唐门在柳州也算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族,与官府中人不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内里利益却也盘根错节。唐门灭门甚至在柳州江湖界都群情激奋,要求官府严惩凶手。
而官府却一反常态,不但将灭门之祸归为盗匪作乱,更是污蔑唐门是因为与盗匪勾结,分赃不均,引发的内讧。不仅忽视那些江湖势力的诉求,更是出兵强势镇压牵头之人,甚至唐燕薇也在事后遭到了通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