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寒冬日,破旧的草屋外飘着细密的雪粒子,夹着雨,时不时旋起一阵风刃,激得圈里的牲畜直哆嗦。
四处漏风的草屋内,难听的怒骂一声盖过一声,震得梁上的矛草抖了又抖。
“给我起来,你个扫把星,我都起了,你还敢不起?你个懒货!”
腰杆粗壮、脸大眼小的妇人裹得黑熊一般圆实,抓起身旁的木棍,用力向草堆里的瘦弱女子一敲。门框边,身姿纤细的少女穿着厚实的棉裳,悠闲地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汤看好戏,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
木棍毫不留情地敲在应雪枝的腰腹处,猝然的剧痛惊醒了她。
又痛又吵?怎么会痛?
她已然死去,该化成鬼魂才是,还是说,鬼魂也会感受到痛?
应雪枝费力撑开双眼,抬眸向怒骂声的方向望去。
在看见伯娘恶狠的眼神、一张一合的大嘴、以及斜倚在门框边的堂姐应梅花后。
她当即愣了眼,圆亮漆黑的杏眼满是疑惑。
难以置信,她又扫视四周一圈,瘸腿的木桌、漏风的草窗、结网的朽梁,这一切,都暗示着她不仅没死,还回到了过去。
看着看着,应雪枝遽然落起泪来,连老天爷也替她不值当,让她重新来过,她虽不悔,可回想从前种种,哪哪儿都是遗憾。
爱一个人太苦,这回,她只想好好儿爱自己。
应雪枝哭过后的双眼精神又明亮,与之前温顺木讷的眼神全然不同,但转瞬间又恢复如常。
宋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眼神吓了一跳,眼皮一跳,待她再去看时又与往日无异。
宋氏骂骂咧咧道,“死丫头片子,哭丧呢哭,还不起来做事?”
伯娘依旧是从前那幅尖酸刻薄样,应雪枝揉揉被宋氏敲过的腰腹,周身又冷又饿,她抖着双腿站了起来。
腹中空空,全身没有多大力气,身上穿的灰色冬衣也是堂姐几年前就不要的,里面的夹棉早就跑光,她一直穿到现在,磨破后,缝缝补补,又继续穿着。
穿到身上冷得她心尖儿都在打颤,抵挡不住多少风寒,冷是冷,可她心底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没有中毒,她的五感又回来了。
“伯娘要我做什么?”体力不支,应雪枝又跌坐到铺满茅草的木板床上,虚弱地开口。
宋氏翻了个大白眼,来到她跟前,肥胖的大手摸索到她腰际打算给她一个教训。
宋氏的手刚摸上来,应雪枝反应过来,缩着身子往后一躲,宋氏拧了个空。
宋氏有些气急败坏,但看了一眼漏风的窗外后,她没再继续刁难应雪枝。
宋氏斜睨着她,“做什么?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起来给我喂鸡鸭,喂了之后把这包药送到柳家去,李大娘病了,舍不得抓药,秀才公又不在家,你把药送过去。”
送药去柳家?
应雪枝心中一震,竟是回到了这时吗?
一听到柳这个字眼,她的心又不受控地乱动起来,应雪枝用力压压酸涩的心口,待恢复平静后,她才细细回想以前。
她记得,从前伯娘本是想让堂姐送药去柳家,好借着送药的幌子,增进堂姐与柳家人的感情。
毕竟,柳春生是应家湾的秀才公,凡是家中有待嫁女的人家,都盯着柳春生这块肥肉,不仅如此,柳春生模样还生得好,若能得他青睐,堂姐以后是秀才公娘子也说不定。
可那日堂姐犯懒,嫌天冷路滑,撒娇耍赖不想去,伯娘这才不得不让她跑一趟。
也是那次送药之后,柳家让媒人上门提亲求娶她。
当时的她听闻消息,心里比吃了蜜还甜,毕竟,她暗地里早就对杏花树下的男子生了情意,能嫁给他,她觉得她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这回,就算她心里仍旧放不下他,她也不愿再嫁他。
伯娘指派给她的事,是不容她拒绝的,否则只会遭到伯娘的毒打与责骂。
应雪枝只得先应下来,之后再想法子。
“我知晓了。”应雪枝垂头低声应下,从床上下来蹬上湿冷的黑布鞋,脚底传来侵入骨髓的冷,应雪枝倒抽一口气,差点没站稳一头栽倒在床上。
宋氏看她又瘦又小,站都站不稳,不合身的破布衣裳挂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又想到应梅花在她这个年岁时,长得匀称又结实,终归是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去大铁锅里从最上面轻轻刮了一碗汤端给应雪枝,施舍般端到她面前。
“喝完了就赶紧干活儿送药去。”
前世可没有这汤,应雪枝伸出肿得萝卜似的手指捧住木碗,抬眸诧异地望向宋氏。
当那双不掺杂质、纯粹黑亮的双眼望向宋氏时,宋氏下意识瞥了一眼她掩在糟乱黑发下的脸蛋,心中警惕心起。
“药送去后,就说是梅花见他们病重,特地去县里抓的药给他们,送完药就回来,可听明白了?”
应雪枝乖巧点点头,“知晓了。”
宋氏见她如此乖顺,也没再为难她,拉起应梅花的手往灶屋走去,“乖女,走,咱们烤火去。”
两人走后,应雪枝喝下一口暖汤,淡淡的甘甜、久违的米香,她很满足,毕竟前世没了五感后,她尝什么都没味儿。
待给鸡鸭喂完食后,应雪枝这才抱着药包前往柳家。
……
天阴沉压抑的厉害,飘着细雪和雨,没走多久,应雪枝就冻得嘴唇发紫、手脚麻木,地上泥泞不堪,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好在,药没洒,应雪枝扯过路边的枯草一点点揩去身上的稀泥又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