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靳晓却不嫌无趣,不嫌吵闹,入迷似的睁大眼看,竖起耳听。
被软禁了那么久,成天对着四四方方一片天空,现在的靳晓如同一个新生婴孩,对这个陌生而熟悉的世间充满好奇,心里也填满欢欣。
只是,找个容身之所才是要紧。
适才何管事塞过来几张交子,而靳晓身上也时常揣着较为轻便的金银细软,以备不时之需。想了想,交子还是先不用。
靳晓快步追上货郎,朝他打听城中最繁华的市集何在,听起来挺远,又想起坐马车出门路程也不近,便谨慎地又找了两个路人打听,所得结果一模一样,这才往市集去。
现在最缺的是身份文牒,要想弄到手还须费点功夫。
今日应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竟遇上两拨人成亲,车架华丽富贵,可见双方身份不凡,车架后紧跟几队人马,送嫁的迎亲的,几乎逶迤了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当心娶错新妇呀!”
“哈哈哈今天这么挤说不定真会弄错呢!”
鼓乐喧天,喜气洋洋,没有人嫌车架碍事,而是笑着祝福或打趣。成婚的人家也极为热情,丫鬟们个个手挎竹篮,沿街散发喜糖。
靳晓被一个高壮男子撞到,抬头看原是一位父亲把儿子举到肩上看热闹。
男子的妻子注意到此,满脸歉意,拎着儿子耳朵说:“向姨姨道歉!”又训丈夫:“你这样挡着,让后面人看什么,看这混小子的屁股吗?!”
小孩子颇为淘气,乖乖道歉后把刚刚抢到的饴糖擩到靳晓手里,还不忘做个鬼脸,惹得他阿娘又是一个爆栗。
靳晓在众人的哄笑声里恍惚不已,双手抚上小腹。
差点忘了,她也是有孩子的人。
不该挤在人堆里的。
既堵在这里走不出,靳晓就近寻了间茶肆坐下。
茶肆里也人满为患,都是同她一个心思的,茶博士忙得团团转,问到靳晓时,却发觉这位客人盯着外面出神。
“这位娘子,您喝什么茶?”
茶博士一连问了三声,靳晓才失魂般开口:“你,你看着办。”
茶博士有点讶异,顺着客人视线遥望。
斜对过铺子门口立着个俊朗青年,一身华服,乌眉淡目。
阶下跑来一个身披鹤氅的女子,高高举起自己手里的饴糖,摊开手心给男子看,男子含笑朝她点点头。女子又说了什么,男子欣然接过她手里的饴糖,剥开吃了。想来极甜,甜得他又笑了下。
靳晓不知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那是裴昱吗?
应该是的罢,枕边人怎会认不出。
可是,他不是不爱凑热闹么?
不是不喜欢黏糊糊的饴糖么?
为何,为何会……
靳晓直直望着,反以为身在梦中,脑内嗡鸣不断,交叉着响起他一声声唤的“娘子”。
那样的笑她时常见到,也早就发现其中区别,裴昱待人和善,笑意大多淡淡,可朝她笑时,是极尽温柔的,她便信了他对她存着情意。
原来,这笑不是独一份。
尔后见那女子踏上台阶,与裴昱并肩而立。在裂石流云的唢呐锣鼓声中,饶是刻意忽视,靳晓仍旧被那女子的笑靥吸引了去,旋即惊愕地发现对方柳眉杏眼,生得与她极像!
靳晓心头震了震,像是坐凳发烫一样倏地站起,把端茶人吓了一跳,杯盏在托盘中晃了又晃,咣当咣当响个不停,最终还是没能挽救,跌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一如靳晓心里也有什么东西碎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位娘子便是傅筠吧。
他宝贝得要命的婚书上写着的名字,原来真有这人,原来傅娘子还在世。
怪道欢好时总爱抚摸她的眼,怪道只肯唤她娘子而非其他爱称,怪道入了京便有一多半的时间不在她身边,怪道有那件粘上脂粉味的衣裳……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再一抬眼,从东边大步走来一位武将模样的男子,身后跟着十数个兵丁,想来是个地位高崇之人,连裴昱都朝他见礼,周围百姓更是自动让出空。
而傅娘子也跟着问好,随后笑意盈盈与之攀谈,看起来早就相识,极为熟络。
靳晓像是忘了眨眼,就那么直愣愣盯着,心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应该要怒不可遏吧?
口口声声说只有她这一个妻子,实际上却在陪伴另一人,甚至那人还和她长得很像。换了谁,谁不会生气呢?
可是靳晓如同被死死钉在原地,浑身僵硬。
那三人相谈甚欢的光景被放大了十数倍,在她眼前重复上演,无声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所以,裴昱只带大哥来见她,是因为她好糊弄,还是给他心智低幼的大哥找个乐子?
他其他的亲人和朋友,她不配相见,是吗?
所以,裴昱将她关在一个又一个别院,不合时宜地发.情,不由分说地要她,其实不是爱与占有,仅仅因为她是比玩物还要玩物的存在。他不会对他的夫人这样做,因为人家是名门贵女,是他放在心尖上不忍亵渎的人,是吗?
茶博士还站在一边,双手抱胸气鼓鼓瞄着,靳晓恍惚地拿出一支金钗做抵,口中不断说着:“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太过愚钝。”
外面笙歌鼎沸,像是满街狂欢,茶博士没听清,摇着头走了。
靳晓展开手心,失神地凝视那颗饴糖,过了好半天才眨了眨眼,随着眼眶发酸,心口一痛,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