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雾茫茫,蒸汽弥漫。
缭绕的水汽带着热意,从浴池升腾而起,逐渐充斥整个盥室。
池壁上端,雾气凝结成露,柔荑素手无意划过,露珠沾上凝脂般的肌肤,旋即又从修长指尖滴落。
宁芙趴在池边,解了发髻,头发仅以一根玉簪随意盘于脑后。几缕发丝垂落而后,被水泽浸润,湿漉漉地搭在肩颈,圈出锁骨处玲珑起伏。
竹青在旁舀动池水,一瓢瓢浇注在主子身上。
偶尔抬起眼来,看向池水中的雪色,只觉天生丽质,大抵说得应是如此。
池水温烫,宁芙原本冷白的肌肤,因热力微微泛红。
她估算着时间,直到额头有细汗浸出,周身毛孔完全打开,转过头来看向竹青,声音轻浅而干脆:
“可以了。”
似是做出抉择般的笃定。
“是。”
竹青遵命,伸手在袖中摸索,取出一个釉蓝瓷瓶。
与宁芙不同,她到底还是心有顾虑,两手捏着瓶口,迟迟没有拔下瓶塞。
“奴婢还是担心。”
竹青喃喃低语,犹豫不决,“若是药效没有控制好,日后真的留下印痕,该如何是好?”
一想到瓶中药剂一旦使用,将会在县主身上生出何种效果,她便心有不忍。
“没关系的。”
宁芙抬眼看她,纤长的睫羽交织轻翳,拨开萦绕眼前的迷蒙水雾,眼眸如静潭沉璧。
这是她在帝京时,便悄悄备下的东西,早已想得清楚明白。
若非如此,又如何保全自己?
见竹青始终顾虑,宁芙伸出手来,从她手中取过瓷瓶。
“还是我来吧。”
塞布取下,深赭色药丹滚落掌中,素白的手心随即翻转,药丹落下,吧嗒一声投入水中。
褐色从池水底部涌起,慢慢扩散开来,直到整池原本青碧的浴水,完全变为浑浊。
宁芙感觉到身体的异样,低头看去,只见原本雪白的手臂,隐隐有暗红色斑痕浮现。
*
二月十六,值神玉堂,利有攸往,宜婚嫁。
将军府上下晨起时便往来忙碌,廊下脚步不迭。专司婚仪的随行女官也早早来到厢房,为贵女梳妆。
妆奁前,佳人静坐。双腕玉环交叠,颈上珠光莹润,发间更是钗环堆叠,光彩照人。
大红喜服加身,上面绣着各色莲荷石榴纹样,分寸得宜的剪裁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腰身,衬得面上肤色越发白净剔透。
门上轻响,是嬷嬷从厨房端了碗汤圆进来。
“奴婢娘家的习俗,新娘子成婚当天早上定要吃些汤圆,婚后定会与夫婿长长久久,幸福圆满。”
嬷嬷嘴里的吉祥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径直将汤圆呈到梳妆案前。
贵女牵起嘴角,轻道:“看赏。”
嬷嬷接过竹青手里的赏钱,面上喜色越发浓重,“谢县主,愿县主与萧将军并蒂荣华,百年好合。”
不多时,梳妆妥当,女官们也接过赏钱,一一道喜退下。
热闹了一早的房中,终于恢复安静。
宁芙垂眼看着面前汤圆,无声叹了口气,吩咐竹青将碗撤下。若是吃上一口,便要和萧昀做长久夫妻,那还是不必了。
转眼间,目光扫过镜中容颜,落在额间的花钿上。
她一时凝神,思绪随之飘远。
彼时她年岁还小,爱在王府花园中玩闹,常常跑松了髻子,半长的头发汗涔涔地披在肩头。
便会有一道温柔的声音,在亭中唤她过去。
宁芙循声望去,看到妇人如水的眉眼,甜甜地叫了一声“娘亲”。
妇人拢她在怀,将她脸上的汗珠一一擦净。
宁芙娇笑着抬头,看见娘亲额间新绘的花蕊,忍不住伸手去摸。
“真好看,娘亲我也要。”
身边嬷嬷故意逗她:“这是王爷今晨刚刚为王妃描的花钿,若是想要,可先得找一个会描花钿的夫君才行呢!”
宁芙皱眉,嘟起嘴吧抱着娘亲的袖子撒娇:“不要!芙儿要陪在父王和娘亲身边,芙儿永远也不要嫁人!”
“好好好,都听芙儿的。”
端王妃微笑,眼眸中脉脉温情。
“我的芙儿,说什么便是什么,以后呀,都要凭着自己的心意过活。”
宁芙似懂非懂,扬起脸来,冲着母亲乖巧娇笑。
脑海中的花钿与额间的纹饰渐渐重合,宁芙回过神来,从袖中取出巾帕,指尖带力,在额间来回擦拭。
“县主,有何不妥吗?”竹青疑惑。
宁芙随口答道:“不喜欢罢了。”
*
接亲、入门、拜堂。
一应婚仪,宁芙皆是顶着盖巾,由侍女扶协着走完,而后被送入后院主室。
坐在全然陌生的床榻边,视线穿过盖巾缝隙,能看见身下的大红喜被,和洒落的干枣莲子花生等干果。
“县主饿不饿?要不要用些糕点?”
身边,是竹青的声音。
宁芙摇头,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也没什么食欲。许是因为此前一直绷住心神,此时坐下来,又有竹青在侧可以稍微松下心防,她反倒有几分困倦。
“不过有些累了。”
竹青闻言,快步走到外间关上房门,又回到里间。
“县主歇息一会吧,奴婢就在旁边守着。”
“也好。”